第114章
誰都清楚他耽擱在這里多么危險,她饒是對他有再多的恨意,也不想他是因為自己落敗,厲聲勸阻:“什么最重要你心里最為清楚,不要為著我,將來必然要悔不當初?!?/br> “我不后悔?!彼麛蒯斀罔F、不容置疑,忽地又揚眉笑起來,“你這樣說話,我只當你是怕我死在小皇帝手上。” 她不吭聲,無可奈何地閉上眼,在她看來,他可以死在戰(zhàn)場上,死在奪取皇位上,唯獨不該因為她死在這里。 他卻蹬鼻子上臉,將藥碗湊到嘴邊,作勢要喝下去,揶揄道:“用手喂你若不肯喝,我便另辟他法了?!?/br> 她大驚失色,忙睜開眼瞥他。 眼見得逞,他也不再嬉鬧,重新舀起湯藥喂給她,看向她的目光蕩著波瀾,“帶你來的路上,我一直在反思過往種種,翻來覆去地想,才明白是我對不住你,我雖救下你,卻拉著你墜入另一種深淵,我不能說要你忘卻過往那些日子,只能告訴你,咱們將來日子還長得很,你只管看我往后如何待你?!?/br> 頭一回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才發(fā)現交心才是這世上頂難的事情,可他不怕艱難,只求有再來一回的機會,也不顧面紅耳赤,曼聲道:“你且瞧著吧,我若是對你好,可要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你手邊,你要快快養(yǎng)好身子,才能好好消享?!?/br> 她怔怔的,竟第一遭發(fā)現自己的冷血絕情,對于他的許諾、他的討好,竟完全無動于衷,可是心里也不由遺憾,若這些話能早些聽到,或許他們倆就不該是今日這般。 一碗湯藥灌下去,身上好受了些,原本壓在心頭沒發(fā)出去的燒灼感也有減退,只是覺得愈發(fā)困倦,連睜著眼睛都覺得費力,整個人飄飄然的,只想沉沉睡去。 裴瞬出去詢問郎中她的狀況,她迷迷糊糊地,總覺得不大對勁兒,明明身上的疼痛感都消失了,但一種莫名的、不受控地無力感席卷全身。 她試圖挪動身子,但渾身不聽使喚,搖搖欲墜般往下沉,只當自己要死在當下,死在這兒沒什么不好,還能立即見到父親和母親,只是還放不下一個人,她唯一對不起的只有皇帝,回回利用他,回回辜負他。 她平靜又焦急,最后還是所剩無幾的求生欲戰(zhàn)勝了一切,拼盡力氣抬手,拽住了簾帳,瀕死之人的力氣不可估量,她垂手砸下去的時候,竟帶掉了帳上的簾鉤。 “哐當”一聲響,她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裴瞬聞聲趕進來,望見垂落的簾帳將整個架子床覆住,只露出床側的半截手臂,他慌了神,猛地推著輪椅撲到她跟前,雙膝撞到床沿,完全沒有知覺。 他顫著手掀開簾帳,煞白的臉、緊閉的眼、沒有起伏的胸腹,樣樣都叫他膽裂魂飛,忙低頭湊到她鼻間,還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這點氣息足以拉回他,他恍然回過神來,發(fā)了瘋地沖外高喊:“來人,快來人?!?/br> 那郎中連滾帶爬地進來,也顧不得什么避嫌了,拉過她的手臂把脈,“適才施針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忽然病急了,這位爺容小的仔細看看,莫要著急。” 怎么能不著急?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又被烈火炙烤,簡直一刻也呼吸不得,只能喘著粗氣一遍遍地喚“姜漣”。 那郎中醫(yī)術不精,單單把脈瞧不出病癥,再要扒開眼睛看,手指碰到鼻尖時,竟發(fā)現眼前人已然沒了呼吸,他呆滯著收回手,吞吞吐吐道:“她……她死了?!?/br> 裴瞬聞言目眥俱裂,一把扯過他貫倒到床邊,面目猙獰,惡狠狠道:“再給你一回機會,好好醫(yī)治,她若死了,你一家妻兒老小也活不到明日。” “爺,這位爺,您別為難小的。”那郎中聲淚俱下,不住地磕頭。 他的心如同被捅了個對穿,有什么隨著鮮血淋漓不止,什么也聽不進去,俯身將她從床榻上抱起來,轉頭叫承安,“他是庸醫(yī),醫(yī)治不好王妃,咱們立即去尋別的郎中,實在不成,直沖進皇宮去,召太醫(yī)們來醫(yī)治,本王不信……不信沒有人能醫(yī)治……” 說著,他的眼中已經盈滿淚水,失去所有氣力,連抱她都覺得吃力,還沒將她挪到自己懷中,自己倒先倒下去,他伏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說對不住,“摔疼你了是不是?怪我,是我沒抱住你,你這樣輕、這樣輕,我怎么能沒抱住你呢,我真是該死,我真是?!?/br> 承安來拉他,唯恐他發(fā)現其中異樣,不叫他接近她的身子,“王爺,王爺撐住,還有大業(yè)等著您呢,您現在不能倒下?!?/br> 裴瞬甩開他的手,無比清醒地端量他,連連詰問:“大業(yè)?什么大業(yè)?還有什么大業(yè)?” 承安囁嚅著,因為這都出自他的手,自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裴瞬轉頭去看她的臉,熟睡般安穩(wěn),他始終不敢相信她的猝然長逝,明明適才還好好的,關心他怎么沒去懸北關,又受了他的戲弄老老實實喝下湯藥,那樣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轉頭就沒了? 他看不見承安說的千秋偉業(yè),滿眼只有她,不管不顧地過去抓她的手,又忘了雙腿不便,直接跌倒在地,他抓住床沿緩緩爬過去,不容任何人扶她,一點點挪到她身邊。 等抓住她的手,他心底那根繃著的弦終于斷了,手心里的冰涼告訴他,她真的死了,可他不死心,雙手合作去搓她的手,但是怎么搓也無濟于事,她的溫度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