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全適時的上前，笑著接過話茬：“姜姑娘只管侍候王爺，奴才曉得皇上喜好，這兒由奴才照應(yīng)就是。”

    姜漣略顯拘束地收回手，將銀箸交由梁全，心里愈發(fā)拿捏不定皇帝對她的態(tài)度。

    裴瞬低垂著頭，微微掀起眼皮端量兩人，并未覺出任何不尋常之處。

    可疑心生暗鬼，他的野心，容不得皇帝與他身邊的任何人相干，他思慮片刻，仍試探地開口：“皇上曾師從前翰林學(xué)士‘姜三元’？”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姜漣猛地抬頭望向他，滿臉皆是錯愕。

    “姜三元”這個名號，沒有人比她更為熟悉，她父親當(dāng)初參加科考，鄉(xiāng)試、會試連中二元。

    在最后殿廷之上，當(dāng)時的元隆皇帝親自策問，問題十二通，她父親皆言必有中，皇帝聽后撫掌贊嘆，笑稱朝中要出個連中三元之才，殿試后她父親果然高中，也因此得了個“姜三元”的名號。

    而皇帝聞言也頗為驚訝：“朕跟著他讀書已經(jīng)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你竟記得？”

    裴瞬的眼神落在姜漣身上，勾唇解釋：“曾聽她提起過，皇上是她父親的第一位學(xué)生，今日您和她都在，倒叫臣想起你們的淵源來。”

    姜漣從不曾提過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此時聽他說得仔細(xì)，方明白他早對自己與皇帝的關(guān)系了如指掌，卻又故意裝作不知情，在他們面前接連試探。

    她心中厭惡這樣的猜忌，又唯恐皇帝失言，讓她來時的謊話不攻自破。

    她有意岔開話題，霍然做出怏然不快的模樣，悶聲道：“什么‘姜三元’，都是虛名罷了，先帝已經(jīng)斷定我父親的罪名，自然是不容質(zhì)疑的，罪臣如何擔(dān)得起這樣的名號？”

    她語氣中帶著譏刺意味，換來裴瞬的橫眉而視，抬聲斥責(zé)道：“皇上跟前言行無狀，你有多少腦袋夠砍的?！?/br>
    姜漣欲言又止，佯裝惶恐不已，立即跪拜在地請罪：“奴婢失言，求皇上恕罪?！?/br>
    “何至于如此?！被实蹟[手示意她起來，又道：“說起來，朕常常還會想起老師，不過短短幾年光景，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先帝雖已將他定罪，但朕還常常覺得恍惚，因為老師實非蠹國害民之人?！?/br>
    他對此唏噓不已，且與姜漣來時的說辭不謀而合。

    裴瞬心中疑慮因此打消幾分，面上神色稍稍緩和，隨聲附和著皇帝。

    姜漣退至裴瞬身后，抬頭泄出的眸光越過他的背影，有短短一瞬正落在皇帝微蹙的眉頭上。

    若他這話真是心中所想，那自己向他求助的勝算是不是又多了幾分？

    端坐著的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手中銀箸稍停，最終落在那塊她起初剔好的、早已涼透的魚rou上。

    第7章

    因為席間不快，這頓飯吃得不大適意，眾人稍作休整，又開始馬不停蹄的趕路。

    已過正午，日頭卻不見半分消減，自稀疏的枯木間傾瀉下來，散成道道光影，明亮而刺目。

    馬車內(nèi)寂然無聲，姜漣半歪著身子靠在邊窗旁，斑駁的光透過縫隙照在面上，將她的兩頰曬得溫?zé)幔剖侨旧弦粚映及愕钠G色。

    她的眼神起初還飄忽不定，不知何時落在裴瞬身上，她猜不透他屢次試探的緣由，試圖通過仔細(xì)端量窺探出些什么。

    她從他線條利落的側(cè)臉，一路往下，看到他緊攥文書的手指，卻始終一無所獲。

    正目注心凝之時，乍然被說話聲驚擾，抬頭卻見他已經(jīng)撂開文書，抬目納罕地盯著她。

    她茫茫然對上他的目光。

    裴瞬卻垂下眼，重拾回手邊的文書，不緊不慢的聲調(diào)，帶著先發(fā)制人的意味，“適才是問你今兒怎么了，竟在皇上跟前犯了忌諱。”

    姜漣緘默良久，深藏的那幾分不馴，到底是被他莫名的猜忌、趁勢的問責(zé)招引了出來，她斂起眉眼，幽幽問道：“王爺不相信我吧？”

    若是信任，就不該明知故問，更不該又在皇帝面前故技重施。

    裴瞬翻動文書的動作略停，不滿盡顯在臉上，連帶著周身都滲出絲絲寒氣來。

    姜漣下意識地屏氣懾息，因為早已料到他會動怒，還能勉強維持聲音的平穩(wěn)，“王爺明明洞若觀火，卻又不遺余力地盤問，到底是為的什么？”

    她心中強壓的那股子郁結(jié)之氣，終于順著這幾句話被頂上來。

    可話中的詰問之意，令裴瞬自覺被窺中私心，他幾近惱羞成怒，揚手?jǐn)S掉手中的文書，卷角正擦過她的肩頭，隨后“啪”地一聲砸到橫木上。

    聲響在耳邊炸開，姜漣不受控制地瑟縮起身子，長頸卻依然仰得筆直，執(zhí)拗地迎著他的目光。

    寧折不彎的姿態(tài)令人愈發(fā)惱恨，裴瞬冷笑著，打量那張生動而綺麗的面容，輕嗤道：“給你幾日好臉色，便張狂地失了邊際，若要使性子、鬧脾氣，趁早滾下去，沒得觸了本王的眼。”

    說話間，他猛地掀起帷裳叫停馬車，隨行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皆噤若寒蟬。

    在絕對的威勢跟前，適才的言論似乎像個笑話，反過來讓她無地自容，姜漣的臉漲得通紅，僵滯著一動不動，狠狠咬緊下唇，依靠唇齒間的疼痛才不致失態(tài)。

    騎行的承樂追上來，看眾人表現(xiàn)大致猜想出其中情由，不敢多加言語。

    裴瞬沉著臉轉(zhuǎn)過身去，不欲再多看姜漣，漠聲吩咐：“給她另尋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