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張良不是任人逼迫的人。

    寂寂無聲之時，張良沉靜道：“既然只是懷疑，那便要給人解釋的余地。我今天說的話也許不足以讓你們?nèi)⌒牛敲凑埖却龓兹?，我已讓人去潁川請?zhí)锇?。我隨劉邦入關(guān)，田安從始自終都知道實情，他的話，你們該相信?！?/br>
    除卻范增，這里沒有人想立刻就要他的命，項襄甚至希望他能自證清白，然后留在楚營效忠。

    話說到這里，沒有人再多言，項羽便讓人將他們二人請到一處營帳中休憩。

    說是休憩，但外面有兩個執(zhí)戟郎中日夜守候，算是變相軟禁了。

    懷瑾發(fā)覺之后，不免又氣又惱，張良則笑道：“是我被關(guān)起來了，夫人還是可以自由走動的，不信你出去試試，保證沒有人敢攔你?！?/br>
    “你還笑得出來！”懷瑾見他悠閑的燒水煮茶，不由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末了泄氣的在他旁邊坐下，低聲問：“你在潁川吃敗仗，是故意的對嗎？劉邦幫你打下潁川，也是你們商量好的?！?/br>
    張良笑嗔她一眼，溫柔答道：“夫人既知道，還問?！?/br>
    不這樣大費周章，今天他也不敢如此悠然的還在這里煮茶，看了一眼罐子里的陳皮、姜絲等物，張良感慨道：“阿纏真是十分用心?！?/br>
    想到項伯，張良又笑了，懷瑾一下沒跟上他的思路，不知道他這會兒突然笑什么，便疑問的看著他。

    張良只是微微搖頭，心中覺得有些好笑，笑自己與項家真是有說不清的緣分。他最愛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都是出自項家，當(dāng)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同時也有些可惜，如果劉邦也是出自項家，就好了。

    或者說，項羽如果有劉邦那樣的胸懷，就好了。想到此，張良的嘆息更深。

    他這頭尚在感嘆天意，忽聽到妻子低落的嘆氣聲。正要出言安慰，帳篷外項伯的聲音就傳過來：“小姑奶奶，看看我把誰帶來了。”

    項伯掀開簾子走進(jìn)來，后面跟著鶯兒和阿燕。

    鶯兒長高了好些，十二歲的小姑娘，英氣又嬌美，懷瑾呆了一下，然后滿臉喜色的過去抱住她。

    “好孩子，母親好長日子沒見到你了。”懷瑾一張口，便哽咽了。

    但鶯兒滿臉抗拒之色，精致的臉上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她掙脫懷瑾的手，退了兩步，然后給她和張良磕了一個頭。

    “我已向父母問完安，是否可以回去了？”鶯兒對著項伯，沒有一絲感情的問，仿佛她過來只是機(jī)械的完成任務(wù)。

    看到懷瑾受傷的神情，項伯沒辦法的嘆氣，后面的阿燕滿是為難和尷尬。

    不似懷瑾的忽悲忽喜，張良從頭到尾都是帶著一種寬容和溫柔看女兒，他坐在那里，問孩子：“你在這里，過得還好嗎？”

    他似乎并沒有把女兒當(dāng)成孩子，鶯兒瞟了他一眼，低著頭聲音如蠅：“唐虞一切都好。”

    張良點點頭，又問：“在這里，比在我們身邊還快樂么？”

    鶯兒臉上的表情有點復(fù)雜，她低頭不語，只一個勁問項伯：“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項伯不出聲，她又倔強的說：“阿籍舅舅說了，任何人都不能拘著我的?！?/br>
    還知道用項羽來壓人，懷瑾不知是喜是悲，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項伯點點頭，讓阿燕帶著鶯兒出去，而后到張良身旁坐下。

    “親生女兒不認(rèn)自己，什么滋味？”項伯半開玩笑似的問。

    “比不過被親人軟禁的滋味！”懷瑾白了他一眼，不肯給個好臉色。

    項伯無奈的看了張良一眼，暗暗嘆氣。

    張良說：“也不見得是軟禁，那位范先生對我起了殺心，若不把我關(guān)在這里，恐怕會有暗處的危險。”

    懷瑾一愣，她起先倒沒想到這一茬。

    默然片刻，她問項伯：“范增現(xiàn)在就這般有分量？阿籍怎么對他言聽計從？”

    “阿籍?dāng)貧⑺瘟x，若非范增在各將領(lǐng)間周旋，我們項家也不能迅速奪兵權(quán)?！表棽f：“況且巨鹿之戰(zhàn)，也是他幾次獻(xiàn)計破敵，阿籍現(xiàn)已認(rèn)他為亞父了?！?/br>
    懷瑾頹然，明白過來，范增要真是暗下殺手，項家人也不會追究他?？雌饋恚椨饘⑺麄冘浗饋?，是變相的保護(hù)了。

    水已煮沸，張良把泡好的茶給項伯倒了一杯，道：“今日宴席，多虧有你，否則沛公危矣?！?/br>
    項伯聽到他的稱呼，神色復(fù)雜：“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何你執(zhí)意追隨劉邦了吧？”

    張良手中的杯子升起寥寥白霧，將他的臉半掩其中，讓人看得不真切。直到茶水漸漸冷冷卻，霧氣散去，容貌清晰，他才開口：“時至今日，秦已滅，楚國尊大。我只問一句，阿籍可有稱帝的想法？”

    “你是說……”項伯手中的杯子應(yīng)聲落地，水濺到懷瑾的裙邊，他立即拿袖子在懷瑾裙擺上擦了一下。

    震驚過后，他牢牢盯住張良：“劉邦他敢？他有這個膽子？諸侯并起，他如何……如何敢！”

    張良似乎算準(zhǔn)了他的失態(tài)，微笑著給他杯中續(xù)上水，笑道：“所以昨夜我?guī)闳ヒ娕婀?，?zhí)意讓你與他定下兒女親事。”

    項伯冷靜了一下，嗤笑：“怎見得他就會成功？這么多路兵馬，誰會服他？他能打得過來嗎？到時候你把自己的性命都搭進(jìn)去，妻子兒女怎么辦？”

    “他敢這么想，就會成功?！睆埩贾币曋路鹂吹剿睦锶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