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青陽縣隸屬云市管轄,縣里這兩年較以往發(fā)展迅速,也劃了旅游景區(qū)帶動經濟發(fā)展。 近期,市里政府牽頭準備重新啟動原先廢棄在石磯古街的商場。當年大型招商引資結果失敗退場,寒透了老百姓殷切的心,如今這塊地皮被楊氏集團接手,準備重新規(guī)劃周邊配套再啟動。 項目任務落到楊靖安手頭,自打端午節(jié)后,他日夜泡在各種官商場飯局打點,忙到老宅也不曾回過幾趟。 六月下旬一個炎熱的日子,爺爺楊守誠派人到公司通知,切莫忘記今晚回來一趟。 他自是清楚這個日子的特殊,每年飄滿梔香的六月里,是他母親離世的祭日,按照往常慣例,即便身處大洋彼岸的美利堅也要抽一炷香時間留給聞芳盈。 老宅自打楊靖安出生便矗立在幸福里,前十個年頭他隨父母住在香山別墅區(qū),節(jié)假日里回老宅陪楊守誠住一陣子,直到楊宛平再婚娶了個小媳婦,爺爺干脆將他親自接來宅子教養(yǎng),一住就是十年。 盛夏季節(jié),荷花池滿眼的紅與綠,魚兒歡快地夜游水下追逐,橋上行人一身肅穆的黑色裝束,拾級而下往供奉牌位的祠堂趕路。 老規(guī)矩,香爐上點三炷香,跪下磕三個響頭,拜墊上的人久久直立不動。 尋常人家祭拜故去的親人皆是去往陵園上香,楊家特殊,他母親離世前早已悄然簽署遺體捐贈,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陽光明媚的清晨里結束了年輕的生命。他記得當時香山上的太陽剛升起,翠綠環(huán)繞著潺潺的溪流,鮮花滿院飄香,觸目驚心的血液染紅了眼前的生機盎然。 奄奄一息的聞芳盈被人送去醫(yī)院急救,在手術室的指示燈熄滅之前,他始終認定她會慢慢醒來,畢竟當時參與搶救的是云醫(yī)大頗負盛名的外科圣手。然而,世人的僥幸心理在醫(yī)學前無法化為奇跡,聞盈芳死于三十二歲,那年的楊靖安不足十歲。 他沒法在失去母親的悲慟中大辦十歲生日禮,也痛恨薄情寡義的楊宛平不過一年時間交了新女友,父子關系至今不和睦。 香柱燃燼,楊靖安攏回思緒,起身退出了祠堂。 縱使保養(yǎng)再得當?shù)臈钍卣\,過了八十也兩鬢斑白,老態(tài)龍鐘坐在飯?zhí)弥髯赖群驅O兒。 姍姍來遲的人落座先用涼茶漱口,再接過宅中保姆遞來的濕毛巾擦臉擦手。滿桌都是符合楊靖安口味的美味佳肴,他卻無甚胃口,撿起一碗滋補的蓮子百合羹吃起來。 楊守誠始終不動筷,緘默嚴肅地注視眼前,直到有人察覺異樣,放下手中瓷勺。 “您有話直說,眼睛直放冷箭,我胃口沒飽,也不大敢吃了。”乖張的人喊道:“爺爺?!?/br> 楊守誠怫然不悅,僵硬的身子靠楨楠木椅里動了動,“你在外頭又給我惹事了?” “什么事?”楊靖安莫名狀,“我成天忙得跟龜孫子一樣,上哪給你惹事?” 指桑罵槐的本事差點沒叫楊守誠朝他擲碗摔筷,氣得胸腔起起伏伏,“你不去亂招惹外頭那些女人,會有不識好歹的上書妍mama店里頭鬧事去?” 楊靖安挑眉,誠然的不快,“她又跟你告狀?” “你給她惹麻煩捅婁子,她不找你算賬就是好事,你還想瞞我到什么時候?” 心煩意亂的人從褲袋里摸出煙和打火機,意料中被楊守誠斷喝住點煙的動作,只好把玩在指尖,依舊神色不撓。 “這么說吧,人我已經打發(fā)了,鬧到孟以楠那頭是我疏忽,回頭我會解決。” 他草草了事的態(tài)度令楊守誠不滿,“當初我就不該容著你去留學,國外那地方待了兩三年,你是想死的心都生了。” “這是兩碼事。” “你翅膀硬了能升天,我現(xiàn)在說什么也無用,更瞧不清你心里頭的彎彎繞?!睏钍卣\惋惜,“當初給你定的娃娃親也毀約了,楊靖安啊,你貫會給我玩翻臉不認賬這套。索性我現(xiàn)在也不逼你談婚論嫁,只盼你不要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到家來,挾恩圖報的把戲我見慣了,不上路子的險招更是清楚,你別鬧出人命來叫我替你收拾,到時候,傷人傷己。” “您言重了,鬧出人命不至于,我跟她本就無多感情,有的話,也是還報?!?/br> 楊守誠受用地點點頭,“你心里明白就好,我只一點,你日后愿意娶哪家姑娘,門楣高低不重要,父母親要光明磊落,她本人是否出色具有能力也不是標準,只要是個心思淳樸的女人家就好。我斷不會再叫你娶個不愛的人回來,更不會叫你以后的孩子有個旁系血緣的兄弟姐妹?!?/br> 這廂吃飯結束夜已深重,楊靖安沒再折騰回住處,宿在幼時長大的東院。 東院里一棟二層高的西式小洋樓,前院籃球場地一如既往空曠,往后院深處走,盛著月光的游泳池水波蕩漾,無影無形地勾出某種悸動。 即便楊靖安不住宅子里,工人還是照常按時更換泳池里的水。 夜風拂動,楊靖安躁動上來,除掉外衣外褲縱身投入泳池,冰涼池水淹過頭頂剎那,他全身的燥熱都得以疏解,來回游了幾趟才一躍上岸,渾身濕漉漉朝小洋樓浴室走去,涼水狠狠打在身上沖了把澡,片刻的昏頭打腦也治好了。 次日天亮,楊靖安在宅子吃過早飯,立馬回了公司開晨會,結束后,他叫來助手交代吩咐私事,后者領命立馬抽身去辦理。 楊靖安這頭會務告一段落已是下午,舊友唐棹微信里約他打夜球。平日里,楊靖安生活被公事塞得滿滿,偶有空檔不是在回老宅途中,也是工作之外的別的要緊事??傊S久沒有活動筋骨。 楊靖安點了根煙抿在唇間,靠轉椅里撥給唐棹,后者比不得有人的野心勃勃,實實在在游手好閑的二代,云城里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投資了個遍,說不準哪個就錢生錢辦得風生水起。 唐棹才睡醒,先斬后奏地知會楊靖安,他還叫了一幫高中同學。 “無所謂,打球而已。” “不,差一點你就有所謂?!?/br> 楊靖安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什么意思?” “你死對頭聽講我要叫你來打球,群里爽約了。” 楊靖安扯唇輕嗤,“唐棹,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突然搞個什么破群出來別告訴我你是要鍛煉身體。” “楊靖安啊楊靖安,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吧?” “懶得跟你扯犢子,我還有正事,時間地址發(fā)我,晚了別等,不去我也會說聲?!?/br> 唐棹電話里不爽嚷嚷,“不是說好了來嗎?當真他不來,你也不來,比誰爽約爽得狠啊?那你是輸了,他開口在先哎。” “滾吧。” 夜幕降臨后有一陣子,楊靖安才回住處換了套運動服。 創(chuàng)意園街區(qū)里的運動館,楊靖安遲到了半小時,唐棹一行人早處于亢奮狀態(tài),直至重量級人物到場,都好似等著受虐的姿態(tài)。 因著社會地位差距,有些人已經交情甚淺,也因著社會地位的優(yōu)勢,楊靖安明顯感知到整場對抗中的人情世故,單機游戲的體驗感,連唐棹也是心不在焉的程度。 差不多九點半,楊靖安叫停,他此時已經滿頭大汗,白T前后浸透,發(fā)梢也氤濕,喘著粗氣走去網邊撿水瓶。 唐棹隨他來取拿毛巾擦汗,兩個個頭不相上下的男人立在籃網邊,身形頎長,氣度非凡,惹得隔壁羽毛球場地休息聊天的異性頻頻側目。 “以后這種場合別再叫我?!?/br> “是吧,我也嫌無聊,你說這幫人從前也不這么巴結,歸根結底還是現(xiàn)在日子不好過?!?/br> 那里頭行情好一點的創(chuàng)了公司,每個人都在社交性的場合里有所圖,但只要能力足夠,楊靖安不介意扶持一把。 “周辰逸那個建筑設計公司你了解多少?” “你確定要幫?”唐棹驚掉牙,他楊靖安何時也步入菩薩地界里施恩惠了。 “手頭上一個項目正好缺人,我記得他當初念得學校不錯?!?/br> “他是不錯,但是你,”不怪楊靖安消息閉塞,唐棹也是早一陣得知,“你要這么說的話,我也就跟你坦白了,屬實我也沒料到周辰逸會跟你提生意?!?/br> 楊靖安斂起目光,電光火石間,想到什么遺漏的細節(jié),嗤笑,“無所謂。我一不接濟無用之人,二不做虧本生意,在我這里,能力者優(yōu)先,如果有人不介懷的話。” 不遠處,周辰逸過來,趁熱打鐵與楊靖安約定后續(xù)會談的相關事宜。另一旁的唐棹三心二意,斜靠籃網張望羽毛球場地,談完事的人不經意打量過去,在東南角位置猛然撞見一張熟面孔。 “靖安,我眼睛沒瞎吧?”唐棹指去盤腿坐在塑膠場地仰頭喝水的那位,“那人是不是孟以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