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二話不說，脫下外罩的布袍裹住雪寶，回身曲腿半蹲在地，“我背你，上來。”

    “我自己能走。”雪寶撇開林遠的衣服還給他，抱著燒出破洞的布兜起身。

    雖憑自己下了山，身子卻越來越沉重，腦子眩暈混沌，腳底發(fā)軟，走在平地一腳深一腳淺。

    “你還學會逞強了。”林遠強行將雪寶擄到背上，背起她疾走，鳶兒幾個緊跟在后。

    寶貝跑去懸青山看廟會了，柳寂獨自在家，吃喝便十分敷衍對付。

    在書房坐了大半天，過了午時才想起吃東西，到廚房找到幾塊雪寶剩下的點心，就著早上剩的涼茶隨便吃了幾口。

    抬頭看看天色還早，寶貝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打算申正二刻再準備晚飯。

    “柳先生！柳先生在家嗎？”院中幾串急促腳步，林遠背著雪寶急匆匆進來。

    柳寂掀開竹簾出門，看清院內(nèi)狀況，一個箭步?jīng)_至林遠身前，將雪寶從林遠背上奪到懷中。

    小臉上滿是淚痕臟污，裙子像是在泥里拌過，黑糊糊的，和隨身的布兜一起破了好幾個洞，就連頭發(fā)都被燎去一塊。

    出門時漂亮干凈、活潑快樂，回家卻成了這樣。

    柳寂心如刀割，伸手去碰雪寶的額頭和臉頰，燙得像只小火爐。

    “柳先生，雪寶……”

    柳寂面若冰霜，不理會林遠幾人，抱起雪寶奪門而出，直奔城里最好的醫(yī)館。

    那醫(yī)館的胡大夫頗通文墨，與柳寂素有幾分交情，望聞問切一套下來，“孤言兄，雪寶著涼感了風寒，有些發(fā)燒，這個倒好說，喝幾貼藥，好好睡一覺就行。不過……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受了驚嚇？”

    驚嚇？

    柳寂冷著臉看向林遠和鳶兒。

    “是這樣的柳先生！我們?nèi)タ措s耍，雪寶被噴火的燒到了，為撲滅她身上的火焰，我們拿涼水澆她，才導致她感染風寒?！?/br>
    鳶兒像倒豆子般，一口氣說完來不及喘氣停頓，又急急開口：“對了對了！城隍廟請人在畫地獄圖，雪寶剛好看見了，被上面的小鬼嚇得不輕呢?！?/br>
    地獄圖？

    柳寂頓時明白雪寶受驚嚇的真實原因，心沉到谷底，悲涼萬分。

    雪寶醒來時，已經(jīng)后半夜。

    余光瞥見柳寂，他整夜都守在床前，雪寶稍稍偏頭看他。

    他手持一卷書側(cè)坐在床邊，貌似在看書，書頁卻久久不曾翻動，目光也并沒有落在紙上。

    昏黃燭光照在他臉上，冷峻的眉眼柔和不少，周身的書卷氣更增添幾分儒雅清俊。

    高大消瘦的影子長長投在身后，隨微風輕輕抖動搖曳。

    整個人半置身于黑暗中，蕭索孤冷，美如謫仙。

    察覺到目光，柳寂放下書，扶雪寶起身，往床頭多墊了枕頭，讓她靠著。

    煎好的藥一直放在爐上熱著，他將藥倒入碗中端給雪寶。

    雪寶苦著臉，屏息閉眼一口飲盡苦澀濃稠的藥汁，再睜眼時，他又遞了一小碟蜜餞到跟前。

    雪寶含著兩顆蜜餞，一左一右，兩邊臉頰都撐得鼓鼓的。

    柳寂收好藥碗，取出墊在雪寶腰后的枕頭，讓她重新躺好。

    做完這些，始終一言不發(fā)。

    雪寶也沉默不語，父女兩個就這般相處了近兩刻鐘。

    “爹爹，我們會下地獄嗎？”雪寶突然問他。

    柳寂喉頭滯澀，聲音沙啞，“寶寶很害怕？”

    “嗯?！毖気p輕回答。

    柳寂心底絕望悲戚，盡量使聲線溫柔平緩，卻仍控制不住地顫抖，藏不住隱秘哽咽，“不怕，寶兒仍是清白之身，不算敗壞人倫，若有罪孽由我一身承擔。”

    說完這些，他習慣性想幫雪寶掖被角，還未觸及被子，手突然停住，懸在空中幾息，默默縮回去垂于身側(cè)。

    接著便要轉(zhuǎn)身離去，雪寶牽住他的手，再次問道：“如果真有地獄，爹爹會和我一起去嗎？我一個人害怕?！?/br>
    柳寂身形一頓，回轉(zhuǎn)身軀蹲至榻前，眼中隱有淚光閃爍，“寶寶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知道?！毖汓c點頭，虛弱的小臉上泛起笑意，好看的梨渦淺淺浮上來。

    “畫上的鬼神很可怕，死后的世界也很可怕，但是這些都沒有爹爹不在我身邊可怕，有爹爹在身邊，我什么都不害怕?！?/br>
    “今天被嚇到，一定是因為爹爹沒在身邊，下次爹爹帶我去，我就肯定不會害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