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想到，在自己表現(xiàn)出如此之重的私心后，薛楚楚還會特意向他道謝，還如此鄭重其事。

    更沒想到，薛楚楚會向他道歉。

    “你早就把我看得透透的，知道我是沒勇氣、沒辦法向天機(jī)閣、向神族宣泄，才總是對你說些難聽的話……謝謝你一直以來，這么包容我、關(guān)心我。我為我曾經(jīng)對你說過的那些難聽的話，鄭重道歉?！?/br>
    “那，我也得向你道歉?！泵麇姓f。

    薛楚楚露出不解的表情。

    明逍垂下眼簾沉默片刻，方才重又抬起眼來，直視薛楚楚的眼睛道：“其實(shí)藥王谷的孽，我本可以在藥王谷了結(jié)，于蜀山無礙。我也已經(jīng)查到，藥王谷的背后靠山是蜀山的青陽長老，而非整個(gè)蜀山，更非你父親?！?/br>
    薛楚楚：“……”

    “但是……”明逍深吸一口氣，長嘆出來，繼續(xù)道：“當(dāng)年若非蜀山弟子多事，招惹來天機(jī)閣十二仙，我就不會失去那個(gè)對我而言，極其重要的人?！?/br>
    薛楚楚：“……”

    明逍突然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自嘲，“其實(shí)我跟天哥一樣，他想在覆滅天機(jī)閣之前，先覆滅姜氏。而我，復(fù)仇的第一步，就是要覆滅蜀山?！?/br>
    薛楚楚：“……”

    “但是，你父親的當(dāng)眾一跪，打消了我這個(gè)念頭?！?/br>
    “他確實(shí)是一個(gè)好掌門，一個(gè)好人。”

    “我也沒有想到，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蜀山雖然沒有覆滅在我手里，卻到底是因我而覆滅。”

    明逍兀自勾起唇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而后抬眼看向雙目猩紅的薛楚楚，唇角又勾了勾，“所以，你不必感謝我，更不必對我說抱歉。我就是害得你父兄和門派弟子遭遇劫難的罪魁禍?zhǔn)?，這一點(diǎn)無可辯駁?！?/br>
    他看看雙拳捏緊，雙頰因?yàn)檠例X用力咬合而微微發(fā)顫，猩紅的眼底已經(jīng)盈出淚光的少女，帶著一絲淺笑道：“你可以打我?guī)装驼葡麣?。不會影響我們明日的行程?！?/br>
    “你怎么這么可惡？”薛楚楚咬牙捏拳、雙目含淚地問。

    明逍坦然點(diǎn)頭：“我確實(shí)可惡?！?/br>
    薛楚楚微微搖頭，極力按捺的憤怒中透著不解：“別人都是拼命粉飾自己，在別人面前把自己粉飾成好的、對的。即便是自己做錯(cuò)了，也要找理由粉飾成絕對正確的。你卻偏要告訴別人，你是壞的、錯(cuò)的。你為什么不繼續(xù)瞞著我，為什么要說出來？！”

    明逍淡淡道：“因?yàn)槟阌袡?quán)知道真相。”

    薛楚楚沉默片刻，問：“你說的那個(gè)對你極其重要的人，是誰？”

    “是那把劍的原主人？”薛楚楚抬手指向明逍掛在腰側(cè)的冰青劍。

    明逍目光微冷，“你無權(quán)亦無需知曉?！?/br>
    薛楚楚又看了明逍兩眼，氣呼呼地轉(zhuǎn)身走人。

    明逍亦干脆地轉(zhuǎn)身朝潮音瀑去。

    只是沒走兩步，聽見薛楚楚在背后氣急敗壞地喊他：“死明逍！”

    明逍腳步微頓，輕輕勾勾唇角，頗為苦澀無奈。而后繼續(xù)向前。

    不想薛楚楚又喊：“我還是很感謝你！”

    明逍駐足，微低了頭顱沉默片刻，再回首，已不見少女身影。

    明逍又兀自站了片刻，再次輕勾唇角。

    只是這次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

    星垂四野時(shí)，白玉衡拄著他的劍出了營帳。

    沿著潭邊的嶙峋奇石走了不遠(yuǎn)，便到了盡頭。

    銀色的月輝下，潭水是黑的，瀑布是白的。明逍一襲白色中衣，周身環(huán)繞著青金和黑紅兩道氣息，闔眸懸坐于黑白激烈沖突的交界處。

    白玉衡隔著一汪清潭，默默注視著明逍。

    明逍現(xiàn)在身上所附的魔靈雙息強(qiáng)于他千百倍……不，或許是現(xiàn)在的他根本無法測量的。白玉衡想。即便明逍沒有睜眼，也一定能夠“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白玉衡垂眼看了眼腳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疊放著明逍慣常穿的那身玄色錦袍，上邊壓著明逍的銀蛇鞭，石頭旁是明逍的墨色長靴，以及那柄從未見他用過，卻始終佩戴腰間的冰青劍。

    “明逍，我想和你聊聊。”白玉衡輕聲，聲音幾乎完全被瀑布的轟響淹沒。

    明逍卻睜開眼，精準(zhǔn)無誤地望向白玉衡所在的位置，淡淡看他一眼，提氣、收息，只一個(gè)眨眼，便帶著一身水汽站在白玉衡面前。

    白玉衡下意識退開一步，撇過頭去。

    ——綢白的中衣因被水打透而粘在明逍皮膚上，底下的蜜色肌膚和肌rou紋理若隱若現(xiàn)，著實(shí)令人……

    白玉衡想，若是他未曾見過，許是此時(shí)腦子里便不會浮現(xiàn)出那許多畫面。就因?yàn)樗娺^，此番景象……

    他又不是圣人。

    對面之人似是看穿了他的窘迫，輕嗤一聲，扯過石頭上的玄色錦袍，長擺一甩劃過一道優(yōu)美弧度，便已披在明逍肩上，將那令白玉衡無法泰然處之的景色掩去大半。

    他在原本放著衣服的石頭上坐下，言簡意賅道：“說。”

    “你身上怎會有‘鎖靈結(jié)’？”白玉衡問。

    明逍左腳蹬著身下石頭，右腿疊在左腿上，手肘拄在膝蓋上方，掌心托著下頜，微仰起臉看白玉衡，滿臉都是：如果你不再多說些什么，我并不打算回答你的問題。

    白玉衡遂道：“這是只會用在‘圣子’身上的秘術(shù)。”

    明逍被月色照亮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這么說，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