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爺年紀大了熬不住，已經(jīng)回房休息，mama倒是沒有早早睡覺，但因為之前的班主任工作積壓，兀自去書房備課批改作業(yè)，畢竟在過年后沒幾個月，mama帶的高三畢業(yè)班就要參加高考，這是學(xué)生們迄今為止的人生里，數(shù)一數(shù)二重要的考試。

    他熱了一杯牛奶，端進房間，輕輕擱在書桌上。

    窗外的鞭炮聲突然炸響，顧夜寧直起身，和坐在書桌前的母親一同往外看去。

    今晚的月光不錯，月光皎潔，落入窗欞。黛色的遠方天空煙炎張?zhí)欤腥嗽诤０哆叿牌鹆舜鬅熁?，從他們的方向恰好能夠看清如雨而落的煙火顆粒。

    窗外隱約傳來了孩子驚喜的尖叫和笑鬧聲。

    “mama！花炮花炮！好漂亮！”

    “mama我也要放煙花！”

    客廳電視的背景音正在倒計時迎接新一年的到來，熱情洋溢的女聲，與歡忻踴躍的男音并在一起，大聲宣讀。

    “五、四、三、二、一！”

    “大家！新年好！”

    手機在口袋里“嗡嗡”作響，不斷地有新的消息涌進來，都是來自熟人朋友的新年祝福消息，

    顧夜寧從窗口收回視線，他摸出手機，低頭恰好看見母親正注視著自己，不知維持了這個動作多久。

    “媽，新年快樂。”顧夜寧俯下身，輕輕擁了一下母親單薄的背脊。

    她似乎比自己上次擁抱時更清減了些。

    母親反手抱住顧夜寧，在他耳邊溫和地說：“新年快樂。新的一年，mama沒有什么別的心愿，只希望你心想事成?！?/br>
    第98章 顧夜寧番外1

    1

    初中的時候?qū)憽段业母赣H》的命題作文，顧夜寧寫不出來。

    他破天荒交了一份白卷上去，空空如也的作文格子上，只有他墨水筆輾轉(zhuǎn)猶豫留下的印記，像是點滴的淚痕。

    他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站在對方桌前，只低著頭一聲不吭。新來的班主任反復(fù)追問了幾次，他都不言不語，直到在學(xué)校資歷老一些的教師意識到問題將對方拉走。

    “……這孩子沒有爸爸?！?/br>
    “單親……？”

    “別讓孩子想起難過的事了……”

    只言片語傳到耳畔。她們有一眼沒一眼地沖他的方向看過來，眼神里蘊含著的情緒，是顧夜寧在許多場合，面對許多人的時候都會看到的。

    是憐憫。

    他不喜歡這樣的注視。但也只是低下頭，將嘴唇抿得更緊一些。

    2

    其實在七歲之前，他是有爸爸的。

    3

    其實只是寥寥數(shù)語就能概括的故事而已，在這個眾生皆苦的世界也算不上多么驚世駭俗，不過是一個在外出途中遭遇車禍，不治身亡的悲劇故事，每天發(fā)生的萬千起悲劇里平平無奇的一件事。只不過很不幸的是，父親離開的那天恰好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罷了。

    “顧夜寧沒有爸爸?！?/br>
    這樣的傳言逐漸在班級里流傳。小學(xué)低年級生的良善觀念還未完全形成，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無心之言都可能傷害到他人。

    三四年級的時候這情況尤其嚴重，班上好幾個調(diào)皮的孩子會循環(huán)往復(fù)地在他身側(cè)打著轉(zhuǎn)，一邊笑一邊重復(fù)著“你沒有爸爸”的言論，就好像拿捏住了顧夜寧的把柄，能夠?qū)⑦@個只憑借外貌就吸引了周圍人疼愛的同齡人徹底打壓。

    他們臉上流露出的那種得意洋洋的，驕傲的神色，在過了十年甚至更久之后，都記憶猶新。

    有時候他回家，恰巧母親在的時候，她也會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顧夜寧：“班上有沒有同學(xué)說什么不好的話？”

    顧夜寧就乖巧地搖搖頭，說沒有。

    母親從兒子黑亮圓睜的眼睛里看不出端倪，喃喃說著“那就好”，安撫性地摸摸他的頭。

    顧夜寧知道在父親離開之后，母親早出晚歸，在家的大部分時候，也只是躲在房間里偷偷地哭，不讓任何人知道，所以他只能竭力演出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哪怕面對母親通紅腫脹的眼睛亦是如此——后來無論誰提起這件事，他也會裝作對父親的記憶并不深刻，用含糊的言語和茫然的表情糊弄過去。

    他早早地從大人們的神情里察覺到，好像他裝作對此完全沒受到影響的樣子，他們心里會好受一些，很有限的一些。

    4

    其實父親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哪怕過了許多年，顧夜寧還能回憶起許多細枝末節(jié)的內(nèi)容。

    高大清瘦的年輕男人，沒什么脾氣，笑起來有點靦腆，是工作很普通的小職員，做的飯?zhí)貏e好吃，手掌的溫度很溫暖。

    據(jù)說母親就是因為對方出眾的外貌，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小時候母親工作太忙，經(jīng)常是父親抱著他，在樓下小區(qū)里散步。再長大一些，放學(xué)回到家的時候，都能吃上父親為他準備的熱騰騰的晚飯，他低頭扒飯，父親就坐在桌對面，托著下巴看著他，臉上帶著笑。

    以至于一直到成年，考上大學(xué)，都還會反復(fù)做一些關(guān)于父親的夢。夢里對方不說話，只沉默地對顧夜寧微笑，好像要說什么，卻什么都沒說的樣子。

    5

    《星光熠熠》2的錄制結(jié)束后，顧夜寧住院了。

    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是胃病中稍顯麻煩的類型，顧夜寧在早期住院期間，吃什么吐什么，苦澀的膽汁及酸澀的胃液，混雜著所剩不多的食物，一起被吐進醫(yī)院為他準備的塑料袋中，一袋接著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