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這，這豈不是和jian宦勾結(jié)？”

    除了他以外，無錫、宜興知縣也有些焦急。如果巡撫都這樣催促他們，那事情更加棘手了。

    他們特意趕到府城，原本也還有另外一個打算。

    這需要展開來說——

    其實(shí)政治斗爭斗到這個地步，清田是做不下去的。

    因?yàn)檫@些清流官員可以不幫助劉瑾——他只會殺人，并不會真的辦事，說一千道一萬，具體的事情仍然要由官員去做。

    不是說一顆顆人頭落地，這件事就自動辦成的。

    如此一來，清流官員完全可以兩手一攤，或是故意辦不好。最后皇帝一看，你劉瑾做事情根本就是沒有章法，那有再大的理由也不會再要他了。

    不過這種政治斗爭的法子，則單純是為了斗爭，為了扳倒某個人，而全然不顧國家大事、百姓的切身利益。

    以江南一地的百姓為代價，迎來最終的勝利，也會被冠以‘不得不做出的犧牲’這樣的名義。

    荊少奎完全明白，他這一路走來，多少人和他暗示過這樣。

    便如同眼前這個武進(jìn)知縣，就是如此。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一定要用命威脅，那我做一點(diǎn)簡單的，再留一點(diǎn)。至于說時間拖到后面進(jìn)度跟不上，呵……

    時間一直這樣拖下去，劉瑾還有命沒命都是兩說。

    這就叫以拖待變，以不作為、假作為、形式上的作為來應(yīng)對。

    最好是江南出點(diǎn)什么大事，那劉瑾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荊少奎不愿意這樣。

    這樣，他們?nèi)绾文懿患保?/br>
    “有一樣事情咱們得先說清楚?！鼻G少奎眼神一凜，“本官不知道你們具體怎么想，或許你們會覺得咱們越賣力，就越是助紂為虐，反倒讓劉瑾成就了大事……”

    堂下幾人被說中心事，紛紛低下腦袋。

    “中丞，您言重了?！眳查L德打了個圓場。

    “無妨，不管是不是真的，總之本官再不想聽到類似的話，做好清田的具體事宜，不是本官下的令，而是內(nèi)閣張閣老親自囑咐，張閣老在這種時候特意囑咐，你們以為是受誰的命？”

    荊少奎心中感慨，這事情還真是難。

    現(xiàn)在有劉瑾，還有這么多人有這么多小心思，原來半點(diǎn)推不動的確不奇怪。

    其實(shí)也不是這些當(dāng)官的繞不過彎，一方面他們是想和劉瑾作對，另一方面，官紳確為一體，他們有的人自己屁股就不干凈。

    荊少奎這些事暫不會和劉瑾去說，不管如何，他不會出賣文官到那樣的地步，他絕不能當(dāng)那樣的小人。

    但是他沒想過，劉瑾是有自己的辦法。

    現(xiàn)在朝中上下文官都在阻止劉瑾捕殺官紳。

    可惜一個小口子已經(jīng)破開來了……

    這次皇帝回了信以后，先前的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韓子仁也露了面。

    劉瑾一下子得到兩人助力，其第二波行動馬上就鋪了開來。

    首先是第一波抓到的那些犯人。

    這些人只要一審，還是很有價值的。

    只不過這樣事情就更大了，韓子仁也得和兩位公公商議一番。

    南京，守備太監(jiān)府。

    韓子仁帶了案卷前來，他先向劉瑾和張永行禮，錦衣衛(wèi)雖然地位特別，不過比不上這些‘老不死的太監(jiān)’，畢竟人家離皇帝更近，“按照劉公公的意思，下官去將南京先前所抓獲的一十六個士紳家主進(jìn)行了盤問……”

    “如何？他們的嘴硬么？”

    韓子仁搖頭。

    這些員外、老爺，哪里受過這樣的苦，略作驚嚇就是失魂落魄，再要上點(diǎn)刑罰，那更加不用說了。

    只不過劉瑾的切入點(diǎn)很……怎么說，很刁鉆，就是要查這些人和朝廷官員之間的聯(lián)系。

    “這一十六人之中，有七人都曾和在朝的官員相互通信往來，原信件大部分都找不到了，這類信都是閱后即焚，不過據(jù)他們口述，他們在信中都曾表達(dá)過托請官員想辦法為自己尋求例外，以躲過朝廷清田，保全家族財產(chǎn)，而部分官員也都同意過，甚至寬慰他不必?fù)?dān)心，說此事朝廷做不起來。”

    劉瑾狂喜，視線偏了一下看向邊上的周逸，結(jié)果這家伙只是微微抿著笑意，一副高人形象。

    “這些都是按有他們手印的案卷?！表n子仁雖然是說，但始終皺著眉頭。

    看人臉色，也是劉瑾的本領(lǐng)之一，他問道：“子仁，你有何憂慮，一并說出來就是?！?/br>
    “公公，下官是擔(dān)心……照這樣的查法，就是官場震動，甚至?xí)钦鲁谝淮蟀浮！?/br>
    劉瑾心中一頓，又看了一眼周逸，直娘賊，讀書人真是狠。

    “你怎么看？”劉瑾問的正是周逸。

    此人輕輕說：“事已至此，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不然陛下那邊知曉，還以為公公是要和這些人相互勾連呢?！?/br>
    ！！

    韓子仁眼睛一瞇，這個人他還從來沒見過，怎么說起話來這樣狠毒，此次劉瑾突然要查官紳之間的聯(lián)系，難道也是他建議？

    周逸這句話是直接撞在劉瑾的心口上，“先將這七人提到的官員捉來！然后順藤摸瓜，好好的往下查！”

    第七百八十三章 民亂之始

    以周逸這個人的出現(xiàn)為標(biāo)志，劉瑾的第二波行動開始了。

    向北，那些已完成的案卷被快馬加鞭的送往京師。

    向東，官員雖不如士紳那樣可以太過隨意的殺，但是勾連鄉(xiāng)紳，違抗圣旨的罪名同樣不輕。

    一時間，江南之地的官員個個風(fēng)聲鶴唳。

    哪怕是南京留都的一些高官也難以幸免。

    韓子仁稟報的七人之中，官職最大的是南京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汪運(yùn)隆。

    他在當(dāng)天夜里被抓，到第二天已經(jīng)傳遍南京城。

    伴隨著這個名字出現(xiàn)的，還有冉冉升起的周逸。

    如果只是汪運(yùn)隆一人便也罷了，關(guān)鍵后邊兒還有人，只要稍微有些腦子的人也看明白了。

    晚上。

    周逸新得府邸。

    書房中，忽然爆發(fā)出激烈的爭吵。

    “今日聽人說起，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真的是你，周兄，你我皆是圣人學(xué)徒，孔子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怎么能在這個時候與那劉瑾為伍？”

    周逸原本有相交極好的朋友，此人也是南京一御史小官，以往的日子，他們雖沒有在仕途上有太大的作為，但是日子也還不錯。

    此人怒目而指周逸，既有憤怒，也有痛心。

    周逸則顯得平靜，“文兄，劉瑾到江南是奉圣旨而來，他要做的這些事都是陛下的意思。你我為官，忠誠于君，這有何不妥？”

    “荒謬！皇上一時不明，誤信了劉瑾。劉瑾?dú)埡χ伊迹瑲⑷藷o算，怎么是忠君？你可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因?yàn)槟愣鴳K遭陷害！”

    “推動天下清田令就是忠君。至于文兄說的那些人，他們所犯的事，難道不是違背圣意嘛？就算皇上親至，也會抓了他們問罪。”

    “你！天下清田令本沒有錯，可如此急切，搭上這么多人的性命，豈可稱為仁政？”

    “沒有那么多轉(zhuǎn)圜的空間了，拖得越久，死人越多，如此，倒不如盡快了結(jié)?！?/br>
    ……

    “本官乃是皇上親封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沒有圣旨你們膽敢擅抓本官，本官要去皇上面前參奏你們！！而且，自弘治十二年始，皇上已經(jīng)下令，錦衣衛(wèi)中不得再用重典，你們這是干什么？！”

    這老頭兒便是剛被抓來的汪運(yùn)隆。

    他留著花白的絡(luò)腮胡，大概是在哪邊一時不慎蹭了點(diǎn)兒火，所以給燒焦了一小部分，身上的囚服同樣破爛，但是掩蓋不住他那肥油油的大肚子。

    這里是南京錦衣衛(wèi)的地牢，此時汪運(yùn)隆正被綁在十字型的柱子上，而審問他的正是韓子仁。

    地牢里是不是的會響起嘩啦啦的鐵鏈子聲，不知道是不是要拖出什么刑具出來。

    韓子仁坐在他面對的板凳上，右腳放在上面，姿勢有些囂張，“尊稱您一聲汪副憲，是看你也曾做過朝廷的高官，應(yīng)該也見過皇上。弘治十二年的事情你說的不錯，皇上是有過那樣的旨意。不過……您這不遵圣旨的人，什么時候這么在意圣旨了？”

    “呸！”汪運(yùn)隆老遠(yuǎn)吐了一口唾沫，“血口噴人，本官是朝廷命官，不是你一句‘不遵圣旨’就能定本官的罪的！”

    韓子仁也不慌，笑著道：“行了，您的侄子早就什么都交代了，沾您的光，這幾年他在高淳縣強(qiáng)占了不少田地，看到朝廷出了清田令，他利欲熏心，又萬分恐懼，恐懼之下做出的那些事，您都知道吧？虧得您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他才睡了幾個月的好覺。”

    汪運(yùn)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你這是污蔑！”

    “你可以嘴硬，反正我的人已經(jīng)從你的家中搜出了來往信件，雖說不全，但也足夠了。他用計收拾那些測量員，事發(fā)之后你如何出面維護(hù)了他，他占的那些田，有多少只是他的名義，實(shí)際上都是你的，這些也都清清楚楚。您該不會以為，那個只知道仰賴你而活的侄子是什么了不起的男子漢，硬骨頭吧？”

    汪運(yùn)隆是官場老油條還是不信，“哈哈，真如你說的那樣，你何必還來審本官?！?/br>
    韓子仁指了指他，“你的嘴巴里還有價值。那可是皇上的圣旨，你一個右副都御使就敢背著皇上的意思干了？哪怕是走夜路，也得找?guī)兹送ㄐ袎涯憙喊?？?/br>
    “休想！”汪運(yùn)隆馬上明白了，他破口大罵，“廠衛(wèi)亂政，披麻食rou，不恤蒼生，烏煙瘴氣！我汪運(yùn)隆絕不會助紂為虐，你半個字都別想聽到。”

    “你會說的。”韓子仁篤定道，“說起來，老子也是知縣出身，和這錦衣衛(wèi)原本搭不上關(guān)系。不過老子當(dāng)知縣的時候就尤為憎恨你們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惡官！當(dāng)時人微言輕，收拾不了你們，今天老子可不會客氣！”

    “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些個重典不叫你嘗了，似你這樣的嚇也嚇?biāo)肋^去，先給你用個輕典?！闭f完韓子仁面色一變，“來啊，上刑！”

    當(dāng)年洪武年間，朱元璋辦得幾樁大案也是相互交代，一人交一人，最后那個規(guī)模能上到幾萬，甚至十幾萬。

    用現(xiàn)代數(shù)學(xué)表達(dá)，這叫指數(shù)級增長，更細(xì)胞分裂似的。刷刷的，人類的腦袋根本都來不及反應(yīng)，可能已經(jīng)落在你頭上了。

    而在劉瑾這里，就會有一個吊詭的現(xiàn)象，

    就是一邊各地新編好的魚鱗圖冊送來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另一方面涉案的官員也越來越多，當(dāng)真是個奇景。

    在另外一邊，謝體中等一眾官員的辭呈也已擬好，他們這些人毫無辦法，也痛心疾首，面對這等局勢，除了棄官而去、歸隱山林，已經(jīng)沒有別的想法。

    可劉瑾不是正人君子，他想走，卻不一定能走。

    幾天不出門的劉瑾還要專門為了他走一趟，因?yàn)橥暨\(yùn)隆交代的人里，有他。

    謝府內(nèi)，謝體中不像尋常人被抓了以后大哭大鬧，他很是鎮(zhèn)定，而且一臉正氣，在錦衣衛(wèi)的圍擁之下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