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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678節(jié)

    荊少奎也是如此,尤其靳貴還在此處,此人鄉(xiāng)試第一,會試第二,殿試第三,出則授翰林編修,而后入詹事府,侍讀于當(dāng)年的皇太子,再然后十年侍從,天下聞名,這一個江寧的所謂才子……實在是沒甚說頭。

    “文人清談,也是時而有之。但妄議圣躬,不免狂妄?!鼻G少奎是看著靳貴的臉色在說,“況且……眼下正是清田之令的關(guān)鍵時刻,若不加以懲戒,江寧的事便做不成,南京就更加做不成了?!?/br>
    “此人所犯何罪?”

    “糾結(jié)同窗,橫行鬧市??梢越o其一個尋釁滋事、藐視朝廷之罪。”

    這種罪可大可小,只不過正如徐云所稟報,這些人少則幾十,多則幾百,這幾天來直接走上街頭,或是于鬧市處,或是于府衙前,弄出了一副集體請義,要朝廷暫緩丈田之策的聲勢。

    他們對上是要挾官員,任何一個地方官,面對如此數(shù)量的士紳反對,都多多少少會打退堂鼓,其實打退堂鼓的都算是好的,更多的人是心中默認(rèn),否則抓幾個人而已,何必要到巡撫?只不過是利益牽扯不清而已。

    對下呢,又忽悠百姓,以朝廷清查隱田,多加賦稅為由頭,弄得從官到民全都反對丈田,測量員到了哪里都沒人接待,他們總不能自己跑到地里頭去吧?

    找個人問田主是誰都做不到。

    其實不僅僅是丈田,朝廷還要對士紳的田地進(jìn)行征稅,這幾乎就是讓所有士紳都不太能接受得了。

    派往江寧的四名測量員急得原地跳腳,他們一遍遍的對知縣強(qiáng)調(diào):“清田丈地乃是朝廷圣旨!而且總是有期限的,等過上一個月、兩個月,上面問江寧的進(jìn)度,難道堂尊要以沒有進(jìn)展來回復(fù)朝廷嗎?!”

    這知縣只以笑臉相對,“圣旨當(dāng)然是要遵,但前日不是同意四位前往丈田了嗎?今日是怎么了?”

    一人說:“自然是那些人都不配合!”

    邊上則客氣點:“此事還得請?zhí)米鸪雒?,我們幾人的面子肯定是不如堂尊好使的?!?/br>
    “哪里哪里,你們可是朝廷派下來的?!苯瓕幹h說完開始賣慘,“不瞞四位,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動靜,你們都是知道的。本官這知縣是為朝廷所任,受皇上簡派,做得這官,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為的就是全縣的百姓,萬不可倒行逆施,否則一旦激起民變,不僅是百姓受苦,就連本官也會立時腦袋搬家,怕是都看不到你們說的一個月后、兩個月后咯?!?/br>
    四人面面相覷,“那堂尊有何妙計?”

    江寧知縣微微一笑,卻不言語,“要么四位先回去,等民情稍緩,如何?”

    幾句話把人打發(fā)走以后,他的師爺瞇著眼睛出來,“堂尊,這里頭有一個還像是聰明人?要不要……?”

    “恩?!”這身鼻音有些重,嚇師爺一跳。

    “這件事你我不要摻和,這些人是上面派下來的,什么底細(xì)根本不清楚。叫他們?nèi)プ霭?,誰家膽子大的,誰家自己去做?!?/br>
    所謂的‘做’,就是要拉攏測量員,不用很多,一到兩人就行了。

    朝廷讓清田,他們照清,不過在清一些特定的田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有辦法做些手腳?

    大明這么大,誰會關(guān)注這里的千百畝地?

    喂飽了上面那張嘴,民情才能緩,下面的事也就自然好做了。

    套路都是這個套路。

    唯一讓這位知縣有些忌憚的是,新的魚鱗圖冊都是要他署名的,這就有些麻煩了。

    但話說回來,責(zé)任與權(quán)力是對等的,他要承擔(dān)責(zé)任,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他手中的權(quán)力,不管哪家,但凡有點小心思的,自然也要把他孝敬到位。否則他就不署名。

    不久,外面又有人稟報,“堂尊!那一百多生員今日又來了!”

    “來就來,給老爺我泡壺茶。人家又不是沖我們吼,是沖那些人吼,我們有什么可急的?”

    什么一個月、兩個月這種話老油子官僚是不相信的。

    一來有法不責(zé)眾這一條,他本身就不信朝廷能將這樣的政策在江南推行下去,二來,到時候以民間反響激烈作為理由,也可以解釋。朝廷本來就是要他們以善待老百姓的方式做官,難道鼓勵他們大肆殺人?

    江寧是如此,一路往東,到了蘇州也是如此。

    半月的時間,那天在南京宣下的圣旨如今也都到了各府、縣之中了。

    蘇州柳通到了院落里,與自己的卓家侄兒說:“這次的欽差怕是要出了洋相了,江南不比山東,朝廷要變了祖制,收納士紳之稅,哪里容易?”

    “侄兒還聽說,皇上要另造行宮?”

    “喔?這事兒傳得倒快。找人問過了,此事不假。所以說家家戶戶那是更加的跳腳,蘇、淞兩地本就稅賦極重,皇上怕熱要修行宮,嘿,他不知道很多老百姓飯都吃不起了!”

    卓定心中癢癢,“伯父,那家父之事……”

    “你且稍待。江南的情勢,這樣鬧下去,那張璁討不了好,坐在油鍋上當(dāng)閣老,他能干到幾時?等他罷官,自然就能翻案!”

    “好!好!”卓定激動的捶了捶手掌,“那侄兒便在這里謝過伯父救命大恩了!”

    “哪里。額……其實你要是真急的話,干脆再將事情鬧大一些,不過……”柳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過此事要擔(dān)些風(fēng)險。”

    卓定不放棄,“伯父哪里的話。到我如今這般地步,只要是能試的法子,那都要試,否則便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這倒也是,家人遭難,哪還有惜身自保的念頭?”

    就是這個道理。

    既然有這個話,柳通也就講了,“這次朝廷派了所謂的測量員下來,明面上是要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和方式,實際上也是不相信地方的人。最終就是要連同所有士紳一起,征稅服役。這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侄兒若是有意,伯父來為你引薦,你是讀書人,必然懂得此番道理,然后在暗中挑動這些人……”

    卓定心驚,現(xiàn)在他們在看戲,真要做點什么,那他們就成了和朝廷作對的人了。

    這在相當(dāng)多人眼中是比較恐怖的事情,但柳通似乎吃準(zhǔn)了他。

    一家老小被打進(jìn)冤獄,這個‘不講道理’的朝廷是怎么待他的?

    “……侄兒倒也不必冒頭,而是看風(fēng)向行事,官府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抓人。當(dāng)然若是只靜觀其變那也可以?!?/br>
    “不!”卓定臉色漲紅,“侄兒讀過書,不謙虛的說算是有幾分見識,知道當(dāng)今天子行事,總有幾番固執(zhí),靜觀其變?怕是不行。這樣小打小鬧是改變不了什么的,必得江南掀起潑天的巨禍,否則斷難有所改易?!?/br>
    “好!”

    ……

    ……

    中都,鳳陽,皇陵的一座院子里。

    頭發(fā)已白的劉瑾扶著掃把坐在石凳上喘了口氣。

    幾年過去,他人已老邁,而且似乎腰身還不好了,左手扶著,偶爾還捶兩下。

    正想偷會兒閑,外邊兒忽然進(jìn)了三個人,為首的那人面寬而白,一臉的兇相,“正說你人呢!原來在這里偷懶!難怪屁大點兒地方你要掃足足兩個時辰!”

    劉瑾心頭一沉,一把老骨頭嚇得直哆嗦,跪下道:“于總管饒命!小的是掃久了腰酸,剛剛就是……就是休息了會兒,并沒有偷懶!”

    他已經(jīng)忘記了他當(dāng)初是怎么對待旁人的了。

    理由?理由在這里重要么?而且解釋了有什么用,要旁人憐憫你?開玩笑么不是。

    其實太監(jiān)變態(tài)率很高的群體。

    老太監(jiān)失去地位,在此守陵,那可不是過著無人問津的生活,甚至于說,無人問津都是幸福生活。

    這于總管就不給他好臉色,仿佛欺負(fù)過去的掌印太監(jiān)能顯出他的能耐似的,直接罵道:“做活兒偷懶還敢狡辯!來??!掌嘴!!”

    “是!”

    “于總管饒命,于總管饒命?。 ?/br>
    他話還沒說完,就是‘啪啪’兩下,打得他臉蛋是火辣辣的疼。

    一個腰酸背痛的老人家被欺負(fù)成這樣,確實有些心酸,不過于總管卻還在得意的笑,“老實告訴你,你啊,過去積了太多陰德,得罪了太多人。雖然殺你不得,但愿意出銀子讓你生不如死的人那是排著隊呢。哈哈哈?!?/br>
    “要謝謝劉公公,我們幾個都跟著吃了不少劉公公的賞錢?!?/br>
    “哈哈哈!”

    劉瑾心其實已經(jīng)麻木了,剛開始那會兒他的確接受不了,但幾年過去,各種欺辱受遍的他如今已經(jīng)‘心如止水’了。

    “給咱家好好掃!腰疼?那你可得忍著點兒,咱們這兒廟小,可不比司禮監(jiān)。哈哈?!?/br>
    劉瑾被兩耳光打趴在地下,這會兒又只能自己起來,卑微至極的道:“小的遵命。”

    看他如此,那于總管更加放肆笑了起來。

    他身邊的小嘍啰還拱火,說:“哎,要說這去年,皇上到中都來可真是嚇得我們一驚,沒曾想,到最后連提都沒提。”

    當(dāng)時的老太監(jiān)確實并未能見到皇帝。

    因為朱厚照是成熟的政治人物,不會因為自己的情感波動而胡亂做事。有些時候,你以為是老朋友見個面,但實際上作為政治人物都有政治內(nèi)涵。

    否則外出的大將為什么不能回來就去見太子?他們難道一定談得就是公事?或許就是私事,甚至是同一愛好,這才是事實本身也說不定。

    但政治生活中并不存在這樣的小美好。

    朱厚照忽然見劉瑾,這是無端的讓尤址慌亂,人一慌亂,不知道又會干出什么事情,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可這一切發(fā)生的時候,對于已經(jīng)掃了好幾年院子的劉瑾來說,那真的是叫心灰意冷。

    有句話說的好啊,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其實是希望。

    尤其當(dāng)他聽說皇帝下江南要到中都的時候,他心里是真有希望的。

    當(dāng)然最后的結(jié)果也在精神上徹底殺死了他。

    所以在這一刻,無人別人如何欺辱、如何打罵,他都沒有反應(yīng)了,他只是一頭會喘氣的動物,乞活著……乞活著……

    這個晚上,注定是晚飯也沒得吃了。

    劉瑾完全能預(yù)料得到,他已經(jīng)‘經(jīng)驗豐富’了,所以根本就不去在意這些,只身一人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只夠擺兩張床的屋子。

    這里面除了床,就是個臉盆架子,還有床底下的幾個放舊衣服的箱子,除此以外就是個破柜子。

    劉瑾從抽屜里拿出紙包著的、已經(jīng)硬掉的窩窩頭,躲在門口后面一點一點的啃。

    月色照進(jìn)來,這里甚至有些陰詭。

    但他完全習(xí)慣了。

    略微充饑,沒有饑餓感以后,他躺倒在床鋪上,因為腰痛,動作不敢太大、太快,眉頭還皺了老久。

    這一夜他做夢了……

    砰砰!

    砰砰砰??!

    “劉公公,您醒了嗎?”

    夢里,人家又開始尊稱他為劉公公。

    “劉公公?”門口有人又敲了一下,“皇上傳旨意來了?!?/br>
    夢里,他的世界還有皇上。

    ……

    “怎么還不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劉瑾眉頭一動,這句話夢里沒有,是很奇怪的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