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長子 第6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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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并無其他要事,祭祀安排在了后面。最為主要是與湖廣、河南和江西巡撫見面,聽他們稟報各自的政務和軍務。 但一見面,朱厚照卻單刀直入,他說道:“朕自離京以來,也就是山東好一些,其余的到任何地方,都少不得會碰到民間的一些怨氣。地方上的大族、豪強、士紳等等,不管叫什么稱號,總歸是有勢力的人,他們欺壓百姓,欺壓的不可謂不厲害啊,你們呢,應當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河南的巡撫仍為彭澤,朱厚照在幾個地方用了時間很長的巡撫,效果較好,所以官聲很好的人,他就暫時沒動,彭澤就是一個。 這樣給他們以較長的時間來撫平一個地方。 湖廣的巡撫是謝遷,也是這種情況。 江西巡撫是正德八年上任,叫荊少奎,是從知府、布政使這樣一路坐上來的。 皇帝這些年主要提拔這類官員,荊少奎算是其中冒出頭的,大概四十歲出頭,但形象并不好看,有些矮,臉還圓,因為這個原因,當年進士始終考不上。 對,他還只是個舉人。 但沒關系,只要確實是個干員、能臣,正德皇帝是敢大膽任用的。 一個封建王朝,到了這個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土地兼并,解決好了農民種地的問題,基本就能續(xù)命半個世紀。 荊少奎的特點就是官當?shù)侥睦铮桶堰@個問題解決到哪里,這是個意義很重大的事,朱厚照一直相當重視,也一直背地里撐著此人,撐他到了如今的巡撫位。 彭澤、謝遷和荊少奎三人都算是皇帝的心腹之臣,但面對這個新的問題他們卻是沒有底氣。 彭澤說:“臣在河南聽聞此事,也暗中了解了一番,河南各府的情勢……并不樂觀?!?/br> 謝遷、荊少奎也說不出不同的話來。 朱厚照嘆氣一聲,“所以朕這幾日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這些人當中,不少都是當?shù)厥考?,朕看那些案卷,其中土地投獻的問題已經是觸目驚心,在這樁事上,朝廷反而是幫著他們的?!?/br> 謝遷疑惑,“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因為他們可以免去錢糧,普通的老百姓就想要把土地掛在他們名下,這是要求人的事,怎么能不給點好處?一家如此,則家家如此,長此以往,不就是朝廷助長了他們的威風?” 荊少奎很是贊同,“陛下此言爭切中要害,微臣記得,正德九年的大朝會朝廷也曾議過土地投獻的問題,不過此事杜絕起來尤為困難,這是民間的私下行為,官府往往鞭長莫及,因而正德以前,其實朝廷也知此情形,但卻難以有效阻止?!?/br> “不瞞你們說,朕這一路來,始終都在琢磨這個問題?!敝旌裾赵颈持麄儯丝毯鋈晦D過來,“關起門來講。你們說,要是朝廷取消了士紳優(yōu)免如何?” 三人同時大驚,這可是天大的事。 “陛下,此事萬不可輕率!”彭澤很認真的說。 “朕知道。但士紳都是有錢的主,朕按照土地收他們一點稅,他們總不至于為了這點家財,便和朝廷硬抗到底吧?” 謝遷言道:“只怕,若真是如此,會使得士紳與朝廷離心離德。民間,尚有升米恩斗米仇的說法。” 這是朱厚照第一次試探臣子,而這一步也總歸要走的,“難度總是有的……但利弊相伴,其利的一面是不是也不???”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朕豈能留患于后? 明朝士紳優(yōu)免這件事,見于《太祖實錄》所載:食祿之家與庶民貴賤有等,趨事執(zhí)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賢人君子既貴其身,而復役其家,則君子、野人無所分別,非勸士待賢之道。自今百司見任官員之家,有田土者輸租稅外,悉免其徭役。 這其中有我們后世人難以理解的一句話:則君子、野人無所分別,非勸士待賢之道。 朱厚照作為地位最高的人,實際上他也收益于這句話,其內涵在于:官與民就是地位不等的。 等級制度是深入人心,也是王朝得以維持穩(wěn)定必不可缺少的。他本人所有的優(yōu)渥與奢侈也都來自于對最底層民眾的壓迫。 既然如此,士紳群體就該有其優(yōu)待之處,這是經濟上的優(yōu)待換得的政治上的拉攏。 不管圣人經典如何強調‘民為邦本’這件事多么重要的,事實上正經的統(tǒng)治邏輯其實是要老百姓你就安安穩(wěn)穩(wěn)當老百姓。 所以這里面的根本邏輯就是扭曲和自相矛盾的。 嘴上喊著的是民為貴,實際上歷朝歷代都處處打壓民。 就如同之前不允許百姓攔轎告狀是一個道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彭澤講‘不可輕率’就是謀國之言。 這件事要做成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和智慧的。 當然,人們常以雍正推行了士紳一體納糧納糧從而提高了對他的評價。 但這里面有幾件事需要明確,第一,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并不是在雍正朝提出的,實際上是順治后期一系列改革的結果。 第二,清朝與明朝不一樣,或者說與歷朝歷代都不一樣。明朝的統(tǒng)治基礎在士紳,清朝則不是,他的根基是八旗貴族。 第三,任何一個歷史事件都有起始、醞釀的過程,它不是孤立的忽然就從雍正的腦袋里面冒出來了。 江南士紳群體在清朝入關、軍事上徹底失敗以后,仍然試圖保留自己在政治上和經濟上的權益。 尤其順治年間,清朝不斷恢復舊制,弄得這幫地主老爺覺得‘old days’又回來了,所以他們從順治朝開始就和清廷開始了相互試探。 所謂的清初三大案,就是清廷打壓江南士紳的具體表現(xiàn)。 在這幾十年,清廷先是處決了一個叫陳名夏的官員,后續(xù)又連帶處決了一千余名官員,就是打碎南方官員在朝堂上的話語權。 在此之前,大量南方官員投降進入清廷,他們與滿人官員的價值觀相左,并且試圖以過去那種方式來影響朝廷,若是能像明朝后期一樣,聲音都是他們的,那就更加美好了。 但事實證明,軍事上的勝利才是政治勝利的根本保證。滿族人在順治年間也壓根不在乎什么儒家的政治傳統(tǒng),以及禮教兩字之下隱藏著的讀書人的特權。 后來,清廷禁止各種‘盟社’,就是剝奪了這個群體在民間的政治影響力。隨后又有文字獄,從而瓦解他們在思想層面的影響力。 這些連續(xù)不斷的措施,基本上把江南士紳的政治地位完全踩碎,所以我們從未覺得清朝的文人有明朝那樣囂張。 自此以后,他們不再有政治特權,那么到后面失去經濟特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這關乎一個帝王的勇氣,又超越一個帝王的勇氣。 朱厚照所面對的情形和雍正皇帝完全不同。 他要在乎儒家的政治傳統(tǒng),他要受禮教的約束,他的基本盤是士紳。 但是他今天之所以又和大臣提出這個問題,在于他手中的軍事力量的財政支持有一半來自于新興起的商業(yè);他手中的政治力量,有相當一部分已經非常認可他所開創(chuàng)的王朝中興。 “朕在鳳陽會說,到了杭州也會說,所以彭澤你先寬心,這件事朕不會魯莽從事?!敝旌裾照f這件事的時候相當?shù)钠届o,且冷靜。 他甚至不要尤址在邊上,而與三位心腹之臣在殿外,湖上的涼亭里促膝而談。 彭澤則像是明白了什么,“陛下在淮安府、應天府查處之事,想必也是為了……造勢?” 這么一說謝遷和荊少奎也都明白過來,看來皇帝已經下了初步的決心了。 “洪武年間,定了太祖成法,以包稅制框定了天下錢糧,新增屯墾之地亦不再起科,陛下若是要改此法,僅是這一點也阻力極大的?!鼻G少奎補充道。 他說的是歷史史實。 朱元璋當然是個偉大的帝王,但他有一個不好,就是他以靜態(tài)的眼光來看待事物,他覺得自己設計好了一切,從此以后就不需要再變了。 就像戶籍制度,你爹是工匠,你以后就當工匠。你是農民、你是軍人,我們朱家是皇室。好,就這樣,從此以后咱們就這么過日子,都別鬧騰。 因而還有《皇明祖訓》警告子孫的那句話:“凡我子孫,欽承朕命,毋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br> “朕,當然明白。但你們也都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百余年來,民間不斷通過藏匿、投獻等方式縮小朝廷的稅基,就像軍屯的萎縮一樣。而就如荊少奎所說,土地投獻都是私下行為,朝廷難以監(jiān)管,若是不改,總有一天天下八成的土地都不交稅,剩余的兩成不僅要自耕農交稅,還要他們服役,以供養(yǎng)如此龐大的上層。到那個時候,就不是改法,而是改朝換代了?!?/br> 朱厚照的語氣并不激烈,他不是要教訓人,而是以一種深深的憂慮來論述,“朕,不是那種要留下什么好名聲的帝王,朕在意的是百姓,是江山。朕的目的也不在于多征一點稅,而在于消除后世巨大的隱患。再自夸一句,三代以來的帝王之中,朕也還算個強勢的君主,朕若不做,難道留給后嗣的軟弱之君?” 涼亭里安靜了會兒。 直到某個時刻又響起皇帝的呢喃,“……湖廣荊襄一帶的流民問題目前還只是疥癬之疾,等到朝廷逼得老百姓沒了活路,逼得他們成為流民,到時候會不會天下皆是流民呢?” 忽然之間,荊少奎撩起了官袍,他跪在了坐在石凳上的皇帝腳下,“陛下德才兼?zhèn)洌瑒傄愎?,擔當社稷之重任,心系萬民之福祉,十年來,內修政理,外拓疆土,振王師之威,守四海之土。治水患,撫百姓,興教育,種種惠政,實乃宗社之幸,萬民之幸。臣今日在此起誓,愿追隨陛下,忠心耿耿,竭盡全力,以成陛下之大計!” 他這樣帶頭,謝遷和彭澤自然也會跟上。 不過謝遷還是擔心,他再忠心之言的末了加上一句,“……臣惟愿陛下不可cao之過急,以免天下士紳與朝廷離心離德,致使社稷有動蕩之危?!?/br> “明日就是祭祖,朕會向祖宗明此心跡,若是祖宗不許,將來到了地下朕再請罪,但朕知道,想必祖宗也知道,你們都是大明的忠臣?!?/br> 三人再次深深伏地,皇帝能講出這番話,那是極少極少的。似乎很多年前,還是太子時便顯現(xiàn)了他的那種擔當。 不管怎么說,經歷了英宗、代宗、憲宗以后,大明能再出這樣的帝王,他們作為正直臣子,其實是能感受到‘幸?!瘍蓚€字的。 第六百八十章 應天巡撫兼南京守備 鳳陽的六月初連下了兩場暴雨,屋外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竹窗,大部分則落在地上彈起一個旋渦,伴隨而來的風將升起的絲絲水汽帶進屋內,打在屋內遠道而來的江西巡撫荊少奎身上。 他與主流的官員總是格格不入,始終很難容易。 官場之上講師生,可他沒有中進士,當?shù)昧藭囍骺脊俚哪切└吖俸退嘘P系的一個都沒有。 再加上他為官的風格也沒那么和光同塵,導致整個朝堂之上可能是皇上還和他熟悉一些。 皇帝在窗前觀雨,并和他說:“……朕不會在中都太久,祭祖既已結束,過幾日就會去杭州,你隨駕同去,這江西巡撫也不要再任了?!?/br> 荊少奎微微低頭,“微臣遵旨。不知陛下……要給臣派什么樣的差使?” “應天巡撫……”朱厚照面對著窗外,微微蹙起眉頭,隨后又加一次,“兼南京守備?!?/br> 這個職責就重了。 幾乎是將半個江南壓在了他的肩上。 荊少奎深知這個職位的重要性,“微臣謝陛下隆恩!” “你不是科班出身,但二十年風霜至今,應當明白朕的意思。王炳任應天巡撫畢竟只是暫時,他還是要回京師的?,F(xiàn)在的南京守備魏國公年老體邁,而且牽扯上了那樁案子,朕就算不打算重處,但做做樣子也是要的。” 荊少奎當然知道,“陛下之意,臣明白的。不僅僅是兩位不適合,更因為士紳納糧之事萬分兇險?!?/br> “其中兇險自不必說。謝遷還說從此以后,天下士大夫便與我朱家離心離德了,朕覺得他的話其實是有幾分道理的?!?/br> “那陛下怎么還……?” “請客吃飯總得有個度,朕愿意拿出東西賞給他們,但不能拿大明江山、百萬生民的命來拉攏他們啊?!?/br> 荊少奎安慰道:“值此太平盛世,陛下也不必如此憂心。所謂事雖難,做則必成,當初清理軍屯并不比這件事簡單,但陛下還是做成了?!?/br> “恩,也不知西北的戰(zhàn)事如何了……” 朱厚照雖然不講,但是這么些天,他心里一直記掛著的。 他做那么多事情,并不是為了要窮兵黷武,但必要的開疆拓土還是需要的,至少不能留一個不友好的敵國在嘉峪關外虎視眈眈。 河套地區(qū)只能算收復,這一次才是對外擴張。 可他四月下了旨意,到六月還一份軍報都沒有。 戰(zhàn)爭這種事,誰也不敢保證一定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