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都有些酸楚，王鏊情緒難抑，高聲道：“老臣愿輔佐陛下，重振大明國威！”

    “好一個重振大明國威！”

    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

    略微平復(fù)心情以后，朱厚照準備結(jié)束這次大會，問道：“你們可還有其他要事？”

    坐在邊上的成國公等了很久都沒等到插嘴的機會，一看要結(jié)束了，頓時有些著急，“陛下，老臣有話要說?！?/br>
    “講！”

    “是。老臣聽平海伯言，海外貿(mào)易之事或有變故。因為老臣想請陛下再定籌建水師之事?！?/br>
    聽到這個，朱厚照忍不住勾起嘴角，這事兒現(xiàn)在他不急，這幫人倒急了。

    第六百零九章 衛(wèi)我海疆！

    歷史上隆慶開關(guān)（1567年）以后，世界各地流入大明的白銀以千萬兩計。充足的貨幣供應(yīng)會在一定時期內(nèi)促進經(jīng)濟的繁榮和商業(yè)的活躍。

    在那之后幾十年，明末出現(xiàn)了我們在課本中學(xué)習(xí)到的‘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因為海外一直在輸入白銀，催生大明出現(xiàn)更多的商人甚至商幫。

    大明的生絲、瓷器、藥材以及茶葉都是壓倒性的貿(mào)易優(yōu)勢。

    更多的商人會促進手工業(yè)發(fā)展，催生就業(yè)和消費。在這個過程中，沿海地區(qū)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會向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變，經(jīng)濟也會大步伐邁向貨幣化。

    經(jīng)濟是底層的東西，底層開始變化，對整個社會的沖擊是巨大的。

    對上層人士來說，他們能憑借財力過上奢華生活，不必做官也可以擁有很好的生活，于是有了一批‘思想家’，他們本身生活無虞，所觀察到的社會和人也開始和以往不同，這就有了明末有限的思想啟蒙。

    對于底層百姓來說，隨著國家稅賦全部統(tǒng)一繳納白銀（1581年），那么百姓只能用糧食去換白銀，可白銀一直輸入，銀價一直降低，那么老百姓的負擔(dān)就在一直加重。

    對于大明這個朝廷來說，有一點需要注意，就是大量的貨幣是從海外輸入，那么就是變相的失去了貨幣的發(fā)行權(quán)。

    到了明末，西方發(fā)生了三十年戰(zhàn)爭（1618～1648），戰(zhàn)爭導(dǎo)致他們本身對白銀的需求激增，而且打仗太久還打出了經(jīng)濟危機，原本的商路也被破壞，各類需求全部降低。

    西邊已經(jīng)不亮了，好死不死，1633年日本德川幕府開始全面轉(zhuǎn)向閉關(guān)鎖國政策，日本流入中國的白銀驟減——東方也不亮了！

    這一整套的貨幣、貿(mào)易、地緣等等邏輯關(guān)系還是非常復(fù)雜的。

    對此，朱厚照已經(jīng)考慮了很久。其中一個概念，就是這一類改革和國家行為，其背后必須要有經(jīng)濟動因。

    如果沒有經(jīng)濟動因，而僅以一紙命令去對抗千千萬萬人的利益，實在不智。

    現(xiàn)在，成國公在這個場合下，一定要提水師籌建。

    這句話給朱厚照的信息，不僅僅是建一支水上艦隊那么簡單，而是進一步印證了他心中的這一想法。

    另外，國家強盛，軍事強大當然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面，但真正的天朝上國一定是站在經(jīng)濟巔峰。他這個后世來客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帶領(lǐng)軍隊橫掃全世界，那最后會把自己也打得滿身傷痕，但經(jīng)濟統(tǒng)治就是另一個概念了。

    所以有些問題就值得深究。

    比如說……他迎著成國公的請求問出了一句思慮良久的話，“成國公，你以為朝廷籌建水師，目的是什么？”

    四個閣臣全低著腦袋，但心里則在想皇帝用意。

    天子心思不同尋常，以成國公的應(yīng)變能力，也不知道能不能說得準。

    不過他們四人也是瞎cao心，成國公這么急切，肯定是帶著目的的，他馬上回道：“老臣以為應(yīng)當確保呂宋島這個海上驛站不被佛郎機人所掌控！”

    朱厚照忍不住一笑，海上驛站，明朝的人開始理解海上貿(mào)易，是會用這種說法進行類比的嘛？也不知是哪個講的，還確實有幾分神韻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佛郎機人會攻占呂宋島?！?/br>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據(jù)平海伯所言，大明開海以后所獲白銀數(shù)千萬兩，佛郎機人狼子野心，眼熱心饞，必定會冒險行事?！?/br>
    朱厚照再問：“大明的絲綢與瓷器主要就是通過佛郎機人賣往極西之地的。如果他們進攻了呂宋，咱們介入將他們再打一頓，這樣兩方交戰(zhàn)，就像大明與韃靼，這個時候絲綢和瓷器再賣給誰呢？賣給和我們打仗的人？”

    “額……”成國公只是聽平海伯渲染其中的危險，但是他也沒接觸過海上的事，這么一問反倒把他給問懵了，“請陛下明示?！?/br>
    朱厚照輕輕笑了笑，挑著眉頭說，“要與人開戰(zhàn)，就要先準備好沒有他我們也行。否則戰(zhàn)事一旦焦灼，打個三年五年的，兩方貿(mào)易斷了，誰去和那些桑農(nóng)說，啊，我們今年的絲綢都賣不出去了，你們留著自己穿吧？”

    “對啊?！?/br>
    “不錯，不錯?！?/br>
    ……

    御座之下的五人紛紛點起頭來，皇帝此番考慮確實更為全面。

    “兵者，國之大事。本就應(yīng)當慎用，陛下此番教誨，臣等受教。”

    這樣拍馬屁的話，王炳說得最多。

    成國公則聽不明白，這啥意思？水師不建了哇？銀子不要了嗎？等到佛郎機人真的控制了呂宋，把一匹絲綢的價格從十六兩壓到十兩，那個時候可怎么辦？

    人吶，就怕關(guān)心。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成國公早就和梅可甲仔細了解過了，什么商品單價、貿(mào)易的關(guān)節(jié)、對方通過什么辦法來卡住他們等等。

    這么一想，他更加急了。

    這件事從梅可甲入京就開始折騰，本來大家都有個底線，就是覺得反正三月開大朝會了，大朝會上可以討論的嘛。但今天是關(guān)門，如果帶著這個結(jié)果出去……那怎么能行？

    “陛下！海貿(mào)之銀年入百萬，這便是又一個東南，朝廷振興馬政，又編練騎兵，其中半賴海貿(mào)銀，若是水師不建，海上但有風(fēng)云，只怕到時悔之晚矣！”

    “朕幾時說過不建水師了？你慌什么？”

    “??？”

    內(nèi)閣四人也都在苦思皇帝的圣意，最邊上的楊廷和像是一下子想到什么。

    “朕，是想你們都弄清楚，大明籌建水師是為了什么？是不是因為佛郎機人蠢蠢欲動，所以就建一支艦隊擊敗他們？僅此而已？”

    話到此處，謎底終于要出來了。

    楊廷和拱手，“還有倭寇、還有海盜，打敗了佛郎機人也還有其他人。最為重要的是，大明的商路也不能由佛郎機人掌握，而應(yīng)該由自己掌握，否則今日來一賊，明日來一賊，日日有賊，這要防到什么時候？”

    這番話，能說出來極為不易。就是楊一清和王鏊也都有一副恍然的神情。

    “只有這樣，朕才同意建這一支水師?！敝旌裾枕樦釉挘瑫r呢喃道：“當年三寶太監(jiān)的艦隊何其強大？到最后就這么煙消云散了。朕今日重建水師，若是找不到理由，想必朕百年之后也會不復(fù)存在。

    回到剛剛那個如果佛郎機人不和大明做生意，又當如何的問題，朕的意思，大明的商隊要能自己向西，一是尋找能代替佛郎機人的人，找不到替代者也要找到能買下這么多商品的地方，二是自己向西開拓，把商品賣到呂宋、滿加剌甚至更遠。而水師的意義就在于，大明的商隊到哪里，水師就到哪里。愿意和咱們做生意的，那友好相處，秋毫不犯，不愿意甚至要侵犯大明商隊的……就得用當年陳湯說過的四個字了——雖遠，必誅！

    如此，這支大明水師籌建得才有意義，海貿(mào)銀也才能年年平穩(wěn)，即便咱們都不在了，后世兒孫知道什么才是對自己好，便不會輕易的再讓三寶太監(jiān)的悲劇重演！！”

    皇帝這番話說得并沒有慷慨激昂。

    不過其中蘊含的道理很是深遠。

    只是……內(nèi)閣四人都不知道自己不是聽錯了，‘不愿意甚至侵犯大明商隊的雖遠必誅’，侵犯還能理解，不愿意貿(mào)易，也要必誅？

    這種話，總不至于是皇帝說錯了。

    成國公則沒注意，他是聽完了皇帝的話心中激動，忍不住高呼：“陛下明鑒萬里！以我天朝上國之姿，正該如此！”

    “嗯，朕有四位大學(xué)士在這里，你們給水師想一句口號，從正德五年開始，大明水師每建一艘船、每養(yǎng)一個兵，每前進一步都是為了這個目標，且這個目標要自上而下，層層傳達，尤其水師官兵本身，更要知道他們?yōu)楹我陲L(fēng)高浪急的海上與人作戰(zhàn)。

    照著這個意思籌建水師，楊閣老，你以為如何？朕是否有遺漏之處？還有……花費銀兩擴軍，說不準還會有人給朕戴上一個窮兵黷武的帽子呢?！?/br>
    成國公搶話，“朝廷此舉，哪里是窮兵黷武？若不擴軍才會損失更多的銀子！”

    楊一清嘆息，天子的手段太高明了。

    海貿(mào)銀兩在上關(guān)乎國庫豐盈，在中關(guān)乎京中大半勛臣和文臣的分紅，在下又關(guān)乎沿海百姓、商人的生意所得，這種形勢之下，反對之人怕是要引起眾怒了。

    天子的這道旨意，不過是順應(yīng)了這個大勢。

    當然，他心中感慨并非是不贊同，當初他與劉大夏關(guān)系不和也是在于他堅持支持朝廷出兵。兵者，是國之大事，但不是無底線的罷兵休戰(zhàn)。

    “陛下要籌建水師保護大明商隊與百姓，此乃天子之責(zé)，確實不算窮兵黷武。老臣以為，不如就以‘保國安民、報效朝廷’為號?！?/br>
    朱厚照嘴角一抽，其實倒也沒錯，封建時代報效朝廷更是第一號政治正確，但總感覺是怪怪的。

    “其他人呢？”

    王鏊是個大才子，他蹙起眉道：“陛下，用衛(wèi)我海疆代替如何？”

    “代替哪一個？”

    “代替保國安民。保國安民體現(xiàn)不出水師，便是陸上之兵，也可用保國安民。”

    朱厚照：“……”

    怎么這個大才子也要留下報效朝廷四個字？

    “楊廷和，你以為呢？”皇帝流出求助的眼神。

    “臣以為，當兵之人大多不識字，因而越簡單反而越好，不如就叫護商軍?！?/br>
    朱厚照：？？？

    他迅速決斷，“不爭了，還是用衛(wèi)我海疆吧。取其‘疆’字。”

    “疆字？”

    “是，從今往后告訴世人，海疆也是疆土！”

    到了幾百年以后，就讓他們用這個來當做自古以來的根據(jù)吧。他還可以多占些地方，看看是哪個不孝兒孫漏掉自古以來的地方。

    第六百一十章 圣旨飛赴

    正德五年四月十六日，江南之地，暮春時節(jié)，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官道上兩旁楊樹連片成林，翻飛的白絮彌漫于空氣之中，令人生厭。

    中午的陽光還是溫暖，漏過斑駁樹影，偶爾有些鳥類在看到人類的車隊時一下子驚恐散開，濺落了一地的無名花瓣。

    樹蔭下有歇息十數(shù)人，他們都是農(nóng)家裝扮，粗布麻衣還帶補丁，手腕上袖口翻著，聽到北方有官府車隊往南，想看又不敢看的倒生出許多敬畏。

    “……蘇州府有商家收生絲，這些都是當?shù)氐纳＾r(nóng)，他們肩挑背扛，想著到城里能換些銀子。”

    這話是騎著馬、護著一輛馬車的帶劍青年所講。

    他說完之后，馬車里傳出聲音，“倒是和福建的茶農(nóng)不同，蘇州不種茶是不是？”

    “少。蘇州特色是其他物件兒，比如吳中西山有一物名為枇杷，其rou白而嫩，味甘而甜，中丞既然到了蘇州，不妨一嘗。那姜雍姜知柏怎么樣也要幾日交接時間?！?/br>
    “不了，我們是客，不要在應(yīng)天府的地界上尋吃尋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