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二郎抹了一下嘴邊的液體，是雨，但是有血，腥的。

    矮小的城墻垛口下，半躺著一排兵卒，他們在躲避韃靼人的弓箭。

    而韓十二郎則想起來當(dāng)年。

    當(dāng)年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喻自在也曾按下他的頭，就這樣躲在后邊兒。

    “十二郎！”

    “十二郎！”

    耳邊的聲音由渾濁到清晰，直到岳建庭猛烈搖晃了他，他才從某種神游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

    “建庭兄？”

    “韃靼人在撞城門了！”

    “城門？！城門破了？”

    “還沒有！小國公已經(jīng)帶人去支援了。”

    韓十二郎總算明白過來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也仿佛就在這一瞬間，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沖了腦中。

    馬匹嘶鳴，士兵呼號，

    明軍已經(jīng)和韃靼士兵在狹窄的城墻上磨起了血rou！

    “怎么辦？”

    嘩！

    韓十二郎用牙齒從衣服上咬下一塊已經(jīng)浸了血的布，隨后將手掌和刀柄緊緊的綁在一起。

    “良鄉(xiāng)被圍，已經(jīng)絕境之地，唯有死戰(zhàn)?！?/br>
    “那我和你一起！”

    “不，你去散布消息，就說朝廷支援的大軍已在路上，最多半個時辰就會達到。”

    “小心！”

    岳建庭看到身后有韃子沖了上來，他急忙撥開韓十二郎，然后一腳踹開沖上來的韃子。

    他們都是軍學(xué)院練出來的好手，身體和技巧都是有的。

    十二郎反應(yīng)也極快，見岳建庭踹到了人，二話不說反身補上一刀。

    刀身入rou的感覺令他興奮，接著刀身一轉(zhuǎn)。

    “啊??！”

    這聲慘叫吸引了更多的韃子。

    岳建庭又上前抵擋。

    他們兩人配合無間，一時間是殺性大起。

    “十二郎，真有援兵嗎？”他只知道石奉是去向朝廷求援了，但朝廷怎么說，其實并沒有下文。

    這個話……好熟悉……

    其實以他的地位，朝廷就算有什么回話，也不會有人來告訴他。

    他只是記得，當(dāng)初喻自在也在用這個‘謊言’激勵民心士氣。

    這一招，他也是在那個時候?qū)W的。

    “有！”他喘了兩大口氣，“把消息散出去！”

    “好！讓所有人一起喊！”

    這種危急的時刻，岳建庭也沒有去分辨其中的真假，只能是滿口應(yīng)了下來。

    因為，情勢已然十分危急了，

    縣城的城門完全擋不住這種攻擊，小國公朱鳳守東城，西城又顧不上。

    韃靼大軍成隊成隊的涌進了縣城之中，某種屠戮的畫面已經(jīng)在這里上演，只是因為之前官府組織了一下百姓，因而巷道內(nèi)還有民兵在廝殺……逐間逐間的房屋，也仍然有人在抵抗，

    因為好多沒來得及跑掉的家眷都在內(nèi)屋里邊兒躲著，

    便是十幾歲的孩子也在房門處拿著與他差不多高的刀，緊張的舉起來。

    房門之外，他的父親、叔叔都在戰(zhàn)斗。

    而他的身后則是幾個女娃娃，這個時候他是男子漢，必須要站在前面。

    砰??！

    忽然有一個人撞在了門上，看不清臉，但能看到這個人影緩緩倒下，而門上也沾了不少鮮血。

    突然的動靜，嚇得男孩兒呼吸都停滯了一般。

    “朝廷派了援兵！朝廷派了援兵！定要撐下去！”

    外邊兒很多人在喊這樣一句話。

    “二！”

    男孩兒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三叔我在！”

    “帶meimei到床底下躲起來，千萬不要露頭。”

    “好！三叔你怎么樣？”

    “別管我！聽我的話！朝廷還派了官軍，你聽到了，一定要等！”

    門外，這個男人艱難緩慢的起身，然后移動到門口，他要一直守在這里。

    ……

    ……

    以達延汗的視角來看，這是一座已經(jīng)被圍、且被攻陷的城池。

    從之前抓到的人口中，他們已經(jīng)知道，良鄉(xiāng)縣的預(yù)備倉之中塞了不少糧食，所以這一仗他志在必得。而且為了防備明軍支援，他親自率領(lǐng)的兩萬余騎兵并未加入到良鄉(xiāng)的這種攻城戰(zhàn)中。

    有兵有糧，他便不會敗。

    “明軍的援軍到哪里了？”

    “先前來報，最多還有半日時間。現(xiàn)在又下了雨……這是長生天在懲罰他們?！?/br>
    也在這人群之中的馬益謙看著戰(zhàn)火彌漫、血火焦灼的良鄉(xiāng)卻有一絲心悸，正德皇帝御極三年有余，官軍、百姓就已經(jīng)能如此頑強的抵抗了。

    “大汗，”馬益謙顫著聲音說：“城已破，大汗可率軍蕩平良鄉(xiāng)，以免夜長夢多?！?/br>
    “夜長夢多？”

    “官軍一來，民兵士氣再起，便是夜長夢多?！?/br>
    幾個韃靼人這次都沒吵著要殺馬益謙，竟然這個話……對自己人夠狠。

    “好?！边_延汗也滿意的笑了，“我們……”

    轟隆隆，轟隆隆……

    話音未來，大地已傳來戰(zhàn)馬奔騰的聲音。

    “是東北方向！”

    “明廷還有其他的援軍嗎？”

    馬益謙也向那邊望去，陰雨天瞧不清楚，只是看到一面面軍旗被風(fēng)雨吹打得不停飛舞。

    “是……是大同的軍馬。”

    “大明騎兵！”

    達延汗說起來都有咬牙切齒之感。

    來人正是徐鎮(zhèn)安！

    他自從宣府、居庸關(guān)，一路飛奔，除了在宣府休整幾日等待楊興以外，一刻都不敢停留。

    原先他們在草原上的時候，最煎熬的就是找不到敵人?，F(xiàn)在地方雖然換了，但過程和心情是一樣的。

    他們發(fā)現(xiàn)了敵人！

    徐鎮(zhèn)安昨夜已聽到的夜不收稟報。但韃靼大軍有五萬兵馬，他手里加上楊興讓他一起領(lǐng)來先行一步的兩千人也就三千人。

    所以他沒有當(dāng)時就發(fā)起沖擊，而是讓士兵好好休整了一夜。

    今日清晨，埋鍋造飯、吃飽喝足以后，立馬率兵來援。

    宣府和京師的兵馬都在后面，徐鎮(zhèn)安自己也知道大同的兵必定在趕來的過程中，所以他并不擔(dān)憂。

    “架??！架??！”

    與草原人作戰(zhàn)，徐鎮(zhèn)安是熟悉的，這種時候，沖鋒就行！反正弓箭在這種天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天空之中還是有唰唰唰的箭矢落下，就在他們前方行進的路上。

    徐鎮(zhèn)安還奇怪，他對這一點非常在意，“是誰不遵軍令？！”

    左右遙望，他的軍陣之中所有人手持兵器，并無人下令放箭。

    “西邊！！”

    西邊一個高地之上。

    黑色的軍旗越來越多，一個一個戰(zhàn)馬也露出頭來。

    達延汗選得就是高處，徐鎮(zhèn)安是仰攻，所以隨著他一點點向上，便能看到西邊那里……

    “是羽林軍！！”

    “馬家那小子？！”徐鎮(zhèn)安聞言心中戰(zhàn)意更兇涌，“就說前鋒軍總不該比我老徐還慢！”

    馬榮手里抓著韁繩，頭戴黑色鐵帽，身穿山文甲，領(lǐng)著三路軍馬出現(xiàn)，左邊是他的大哥馬勝，右邊則是噶比亞所令的三千蒙古騎兵。

    “指揮使，好像是徐副將他們。”

    “嗯。”馬榮也看到了，“擊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