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們把這件事做出成績，那進入皇帝視野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宋衡年歲最大，但也不足三十，留著短短的胡須，他指著這一堆的古籍和各類資料，提議說：“宋越，張兄，我記得陛下提過功能區(qū)一詞，也就是商業(yè)、居住這樣的分別，所以我們的成果也要體現(xiàn)這一點。再有，這一堆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們要不要繪成圖像？這樣陛下看了也能夠一目了然?！?/br>
    族兄這樣說，宋越就明白了。

    因為他雖然科舉還沒完全大成，但其實他那一手繪畫功底其實很出色。

    “那我來執(zhí)筆。城里的景色并不復雜?！?/br>
    張池點了點頭，“繪在紙上這個辦法好，不過要想把京師這樣的大城畫出來，非得幾丈的大紙不成。”

    “這個無妨，等天亮我托人去找。再說了，具體什么地方畫什么，也要我們議定之后再落筆，否則畫到半道如何更改？”

    不錯不錯，另外兩人都點頭。

    而要說到正題。

    “……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何會產生規(guī)劃京師的念頭。但一旦真的開始施行，功能區(qū)分布合理是一個考慮，另外咱們作為少府官員應該都明白，最重要的考慮其實是銀子，花出去要收得回來。陛下的性子，單純的花銀子是不行的?！?/br>
    張池在說話，宋衡聽得也蠻認真，他這個朋友在少府中時間更久，對于經(jīng)濟一詞，理解的更深。

    “既然是要收回來，宋兄，咱們做規(guī)劃的時候，就要記得留空白?！?/br>
    宋衡挑眉，“何意？”

    “按照陛下的意思，商業(yè)區(qū)只規(guī)劃商業(yè)建筑，商人、百姓都在這里聚集，租金等收入自然就會上漲，與此相對，居住區(qū)則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也就是說……”

    張池抬了眼，“就如同現(xiàn)在西城好、南城差一般，將來擴充出來的新城區(qū)，實際上也會有好壞的差別。而好的功能區(qū)，我們要注意留白，這樣將來這些地方千金難求，朝廷花出去的銀子不就可以收回來嗎？所以……”

    他指了指不夜城周邊的區(qū)域，“像是不夜城的外圍就要空出來，待價而沽。正陽門下，水云間附近搭得集中棚子，也要拆掉然后將空地售賣給有實力的商人。宋兄，可不可以向陛下奏報‘土地買賣’的含義？”

    宋衡完全聽得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之前他們在少府里已經(jīng)討論過這個議題。

    “尋個機會，我來和陛下稟報?！彼魏饨稚险f：“我的想法，京師不論怎么規(guī)劃，還是要滿足兩個基本功能，其一就是讓入城的百姓有足夠的房屋居住，所以居住區(qū)也要好好的規(guī)劃，要讓外地的人看到京師說出來不愧是首善之地這樣的話，這樣，陛下日后什么時候再出宮微服，才能認同我們的成果。”

    “第二個功能便是商業(yè)。少府投了許多銀子營造不夜城，所以商業(yè)無法脫離不夜城，正陽門外向南的大街，百姓也習慣在這里游玩，所以我以為，可以以此為基礎，擴建、改建南北向的這條街道，沿街是商鋪，商鋪的后面規(guī)劃為宅子和院落，用于居住。這樣像棋盤一樣分布，出門即是市坊，如此可好？”

    “好是好?！彼卧揭苫?，“只不過這樣，那些房子是不是也不夠很多人居??？或者建得密集一些？”

    “不能密集?！睆埑貓詻Q否定了這個提議，“太多窮苦百姓的聚集會傷害不夜城作為商業(yè)區(qū)的價值，所以這附近的院落還是要以大而寬闊為主，而且這里離皇城近，太過密集也不夠安全。專門的居住區(qū)，還是要再遠一點?！?/br>
    “還有銀子的問題?！彼魏獬鲜?，“要有足夠很多人居住的房子，這筆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啊?！?/br>
    張池站起深，皺著眉頭踱步，某個瞬間他忽然想到什么，“可不可以讓百姓自己出錢修建自己的房子？朝廷只要劃出一塊空地就好，然后引導百姓來建造?！?/br>
    “這要怎么引導？”

    張池敲著手掌，“辦法要靠人想。今天進城做工的百姓，大多數(shù)也不是想一輩子做工的，他們最主要的目標還是要供孩子上私塾、將來走科舉之路。其實私塾的問題本身也越來越突出，是了，就這樣！用私塾來吸引?！?/br>
    張池越說越有勁兒，“在集中的居住區(qū)內，朝廷可以分散建造一些私塾，每座私塾只就近招收學生讀書，如此朝廷的投入就會大大減少，私塾邊上的空地只收取少量的銀錢用于建造私塾，然后那些空地交給百姓自己去蓋自己的房子?！?/br>
    “不行的。”宋衡搖頭，“很多百姓并沒有那么多的銀子。且不同的人造出來的房子肯定也不同，到時候還是很亂?！?/br>
    “可行的，宋兄你信我。也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集中居住的人主動分散開，否則誰會愿意自己來蓋房子呢？朝廷也沒有足夠的銀錢一下子造出這么多民居。”

    宋衡想了想，“那這便作為一個待定的選項，等和陛下稟報過后看陛下的意思。”

    宋越插嘴，“族兄，其實這個辦法不錯。我覺得陛下會同意，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營造的費用?！?/br>
    “好。不過總歸是要向陛下奏報的。那其他的問題呢？”

    張池搖了搖頭，“我暫時沒有了?！?/br>
    “好。”宋衡抽了一張紙，“陛下其實還提到另外一個詞，我們一起來議一議，看看這個功能區(qū)放在哪里比較合適?！?/br>
    “什么東西？”他們兩人都好奇。

    只見宋衡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產業(yè)。

    第三百三十八章 銀行

    少府的人，只要是其中優(yōu)秀、用心的，現(xiàn)在都是能夠理解經(jīng)濟這詞的。除此之外，他們也都體會到，皇帝在花錢這方面的核心，是要給百姓一個謀生的途徑。

    就像不夜城，這玩意兒造出來能有什么用？

    但少府都支持，因為他們都理解，正是因為這樣的營造，所以許多百姓才有做工的機會，每天才有工錢可領。

    所以經(jīng)濟這個詞是他們理解皇帝思想的核心，而要問經(jīng)濟的核心是什么，宋衡和張池也都知道，那就是謀生手段。

    “我理解，陛下說的產業(yè)其實就是謀生手段的集合。上次面圣，我和陛下說如今北直隸各府州十有三四的百姓是賣田入城。將來種田的人會逐步減少，而這么多人選擇做工，靠不停的建造更多的不夜城是不現(xiàn)實的。于是陛下就提到了這個詞，產業(yè)?！?/br>
    “簡單的說，譬如養(yǎng)蠶繅絲，制布染色，這些都需要人工，之后將布匹、衣服賣出去，形成一個循環(huán)，這樣每日忙于這些活計的用工數(shù)量就是穩(wěn)定的，不需要朝廷額外花銷銀子來維持上萬人的用工機會。再有，如水云間，它所用的小二、廚師、琴師也都是固定的?！?/br>
    張池聽到這里明白了，“產業(yè)……這么說那我們在規(guī)劃之時其實還的確漏考慮了，畢竟這么多人住在京師，總要有個活計才是。所以宋兄的意思，京師里的小作坊也要集中劃分一片區(qū)域。”

    “不錯。”

    ……

    這個晚上他們討論了很多，

    甚至第二日的太陽都射進窗戶，他們還是沒有睡意。

    最后是宋衡的夫人實在忍不住，她也不想當那種不聽話的強勢婦人，只不過夫君一夜沒睡她也是實在擔心了，最后敲響了書房的門，

    輕聲提醒，“夫君，眼看要巳時了，是不是用個早膳、稍作歇息等晚些再繼續(xù)？”

    三人都打了個呵欠，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腰身，但其實都意猶未盡，宋衡還不給好臉色，“我們在忙正事，你一個婦道人家多什么嘴？去吩咐廚房端些粥來即可，其余不必多說。”

    張池卻不好意思，“嫂夫人，真是叨擾了。實在是這件事萬分重要，宋兄也是想早一日向陛下稟報成果，嫂夫人不必擔心我們?！?/br>
    宋衡的夫人其實氣質如蘭，瓜子臉又瘦又白的，像是大戶人家養(yǎng)出來的溫婉女子，就是給自己夫君這樣教訓了一句，所以顯得可憐兮兮。

    宋衡可能也是熬得多了，又大概是覺得自己有好友在，夫人這樣出來實在不給他面子，所以還是不耐煩的說：“還不快去？”

    “是?！彼畏蛉瞬桓叶嘣?，欠了下身子便離開了。

    她回身走到院子里，正好撞見自己的meimei。

    “姐夫他們怎么說？”

    宋夫人略帶愁容，“已經(jīng)整整一夜未睡了，也不知道還要弄多久。這樣下去，好人也要給弄病了?！?/br>
    宋家meimei豎起了俏眉，“沒多大的官，陣仗卻不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國策呢?！?/br>
    “噓?！彼畏蛉伺牧伺淖约旱膍eimei，“小聲些，叫你姐夫聽到，他不得罵你？”

    “好吧。”

    “你隨我去廚房。這樣的話，我們也就只能做些補氣血的給他們?！?/br>
    “姐，姐夫是不是見了一次陛下便這樣的？”

    “是的。”

    “那便是了?！彼渭襪eimei靠近了小聲說：“先前與王家妹子偷偷提到當今圣上，我才知道他自己便是勤政得不得了，所以朝廷里的官員，若是沒有被單獨召見還好，要是被召見了，那肯定是天天早出晚歸的忙。你瞧他們那個少府最大的官兒，每天忙得媳婦兒都顧不上。我看啊，姐夫也夠嗆了，所以你得和姐夫說這樣子不能夠持續(xù)?！?/br>
    宋夫人聽了又嚇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那陛下，也不能這樣折騰人吧？”

    “哎喲，那可難說。姐你就是傻傻的。現(xiàn)在陛下是要治理好國家的，大明這么大，這么多人，可不好管呢，當然得這樣忙了。”

    “你姐夫能得陛下看重，我當然也是開心的。但是總是廢寢忘食，萬一病了那也不行。若真是這樣，找個時間我和他來說?！?/br>
    “恩?？上н@些話，咱們都不敢和皇上說……姐夫肯定最聽皇上的話?！?/br>
    “皇上？”宋夫人想也不敢想，“皇上……高高在上。而且在皇上面前也不能夠亂講話。”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我當然知道在皇上面前不能亂講。我就是說說嘛。”

    ……

    宋衡、宋越和張池三人還真就是簡單喝了一口小米粥便繼續(xù)討論了。一夜過來，他們對于京師一些功能區(qū)的布局已經(jīng)大致有了共同的意見。

    這樣落在圖上也就具備了條件。

    這個活兒由宋越來干。

    京師已有的結構都在他的腦海里，落筆之家稍做勾勒，小河、橋梁、房屋、城墻……正陽門附近的模樣就已經(jīng)赫然紙上。

    ……

    又過了兩天，宋衡才將自己的‘工作成果’固定下來帶到宮里。

    朱厚照第一眼見到圖的時候也震驚了，要說還是古人寫文章、作畫比較細致，寫文章是一個錯別字沒有，作畫是多一筆也見不著。

    “你竟然將它落在了紙上！”皇帝從龍椅上直接走下來，便指揮著小太監(jiān)，說：“走，到殿外去，外面的光線好。”

    皇帝領頭，宋衡一路跟在身后，解釋說：“臣也是覺得這樣便于陛下也便于百姓能夠一眼看得清楚，僅在嘴上說，總歸是說不明白。”

    “很好，很好?！敝旌裾諏@個是不吝嗇于自己的夸獎的，“這應該耗費了不少心思吧？這幾日沒合眼？”

    宋衡沒有否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微臣應該做的?！?/br>
    到了外面，朱厚照掐著腰，他一伸手指著說：“西邊是書院和女子醫(yī)館，東邊角上是不夜城，再往下便是你新規(guī)劃的吧？街道、商鋪、房屋……那些一個一個紅色的點是什么？朕看他們都是橫平豎直規(guī)律擺布?！?/br>
    “陛下，那是私塾。”宋衡解釋說：“微臣想來想去，若要想租住聚集的百姓心甘情愿的掏錢出來造房子，非得用私塾來吸引他們不可。而且眼下京師的私塾本身也是一個越來越嚴重的問題，很多百姓做工有了錢，都想讓自家的孩子讀書、科舉，只不過一下子涌進這么多百姓，私塾也實在是不夠?！?/br>
    朱厚照長大了嘴巴，“還真是殊途同歸……也許這就是我們漢人的命。”

    “陛下說什么？”

    “沒什么。私塾的老師哪里請？”

    “各地的舉人正合適?！?/br>
    朱厚照懂了，“你是說那些沒考中的舉人?！?/br>
    “不錯，考不中在京師找個私塾當老師，準備下一科，這不是很好嗎？”

    “那過不了幾年，私塾的老師就會競爭激烈啊?！?/br>
    宋衡陪著笑，“能者上，庸者下嘛。不過，臣有些擔心，這樣的辦法也有缺陷，便是不同家的百姓早造出的房子可能會不一樣?！?/br>
    “不一樣沒關系?！敝旌裾詹辉谝膺@些，“只要不是危房，朕不去管百姓把自己的房子造成什么樣子，再說了，千篇一律豈不是也很單調？”

    “還有些百姓，可能會沒有足夠的銀錢?！?/br>
    “朝廷可以借給他們?！敝旌裾彰摽诙?，“他們有十兩銀子、再問朝廷借五兩銀子，這五兩銀子分期歸還，不就可以了？這叫銀行?！?/br>
    “何謂銀行？”

    “便是當鋪和錢莊的結合。他們將房契或是其他貴重之物作為抵押，由朝廷借給他們銀兩，歸還的時候除了本金，還要還利息，利息不要這么高，有得賺就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