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想讓他當官嗎？當官更可以吃香喝辣的。你從生下你的兒子起，就只想著讓他當山大王，沒想過他說不定還會讀書、將來也有可能當個官兒，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絲綢羅緞，到那時候光宗耀祖不說，隨便找個宅子住，也該比山上好吧？可是你如果一直當土匪，你兒子就是有讀書的本事，他也考不了科舉了?！?/br>
    “這……”劉大眼不好講了，“那老子不當土匪，他就能做官了？”

    “有可能?！蓖跏厝市χf。

    “不對，不對！”劉大眼忽然反應(yīng)了過來，“他不能當官。兒子是官，老子是匪，那他還要來抓我？那不是反了天了！”

    王守仁也是佩服他，“所以你可以不做土匪。做個好人?！?/br>
    “好人？！哈哈哈哈！”劉大眼囂張而放肆的笑，“老子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每個人都有一顆好人的心！”王守仁循循善誘，“你看，你知道對你兒子好，就說明你不是完全的壞。只不過是這世道、現(xiàn)實把你變壞了。如果當初給你一個選擇，你有吃的有喝的，你是想去扛刀殺人，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還是想要摟著婆娘、帶著兒子過得像個一家子？”

    “要知道，你殺的那些人，也有妻兒父母。你欺負過的那些女孩子，他也是一個父親的女兒。如果是你的女兒被欺負呢？”

    劉大眼暴喝，“那老子把他的腿打斷！”

    “是了。所以你還是分得清好壞的?！?/br>
    “可你說這些有什么用？老子已經(jīng)是土匪了?！?/br>
    “不，只要想做好事，任何時候都不晚。如果你愿意，我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br>
    劉大眼陷入了沉默。

    ……

    ……

    牢房之外，于子初追上了王守仁。

    “先生真的相信，每個人都有成為好人的心嗎？”

    王守仁抬起頭，深深的看了眼于子初，“小孩子并不知道狀元是好的、乞丐是不好的。我相信，人的本心都有向善的部分，再少，也有。只不過慢慢長大，人心要功名利祿，追逐得過猛，也就忘記自己的心了。我們都是如此?！?/br>
    于子初不是很明白王守仁要說什么，他只是覺得驚訝，那個叫劉大眼的真的愿意配合他們的行動。

    據(jù)劉大眼所說，佛豹山一伙確實兇悍，他們幾次與官軍作戰(zhàn)都不落下風。

    但再厲害的土匪也是土匪，他們有一個逃脫不了的心理。

    回到營帳之中，王陽明說：“我所悟的心學，其實并不復(fù)雜，運用在剿匪之中也完全適當。這次，這伙佛豹山的匪徒，我們要換個剿法?！?/br>
    因為他已經(jīng)連續(xù)打贏了幾場。

    所以包括于子初在內(nèi)的眾將都把王陽明當做諸葛亮一般、足智多謀的軍師。他只要一說辦法，眾人都會豎起耳朵聽。

    “這些天來，我也一直在思索。為什么山匪總是剿不完，一方面是因為百姓生活困頓，另外一方面，聽了劉大眼的說法，我又想到，其實是不會有人認認真真的剿匪。因為大明的官員最看重的不是剿調(diào)山匪，而是向皇上稟報，我已經(jīng)剿了山匪，剩余的一些也可以說是殘部逃進了大山?！?/br>
    這里頭有些要臉紅，到底干沒干過這樣的事自己清楚。

    “初來乍到的山匪不清楚官軍的這個心理。但是佛豹山這伙近二十年的山匪一定明白，所以接下來，咱們也不認認真真剿匪了，帶些人去晃一圈，然后我們就撤軍，撤回來咱們就慶祝！”

    于子初忽然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官軍這一套裝裝樣子又慶祝勝利的做法，是這伙山賊最熟悉的模式。所以他們很難不相信。等到他們相信的時候，就是我們忽然行動的時候?！?/br>
    王守仁贊賞得看了看他，這個家伙還是有有份智謀的。

    “會不會被看出來？”有一人擔心的問。

    但王守仁很有信心，“這些行為，佛豹山的匪徒看了十幾年了，心里頭對于我們的各種做法比我們自己還要熟悉。換了是你，你能準確的辨認出，這次與以往不同？”

    很難。

    好了，計策已定。接下來就是執(zhí)行。

    官軍如今氣勢正盛，再次出征也問題不大，為了讓一切看起來很真，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這次是假的，他們沖起山門來還是一樣賣力。

    只不過主將沒有留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只小半天，后方又鳴金收兵。

    收兵不是再攻，而是直接回來了，回來之后殺雞宰羊，大肆慶功。

    佛豹山腳下的同安縣城里到處都是山匪的探子，這番舉動自然瞞不過那些大當家、二當家的。

    他們熟悉于官府這樣做，這可能已經(jīng)是第一百次了，所以哪個神人能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時候看出來這次要小心？

    這就是王守仁抓住敵人心理的戰(zhàn)法。

    為了更加迷惑敵人，他還解散了一部分士兵，但實際上，則是派他們?nèi)タ词仄渌纳椒恕?/br>
    十一月二十六日這天，清晨時分，王守仁和于子初一并做主，立馬集結(jié)部隊向佛豹山進發(fā)，套路還是一樣，細作帶路，直搗老巢！

    為了安撫被忽然吵醒的士兵，王守仁還拿出近四千兩白銀，每人揣著二兩銀子出發(fā)！

    不管是敵方的心還是己方的心，他都已牢牢抓在手中！

    第三百零八章 結(jié)束之聲

    于子初從來沒打過這么歡暢的仗！

    當初他在西北雖然也是勝利，但周尚文帶領(lǐng)他們那一仗打得實在慘烈，基本上就是雙方互砍，敵人沒砍過他們，所以他們贏了。

    但這幾次和王守仁在一起打仗則不一樣。

    這位讀過書的進士，按理說應(yīng)該在書齋里寫文章，但是到了戰(zhàn)場上卻異常生猛，每次出擊都料敵在前，直打敵人七寸。

    便說這佛豹山剿匪，明明是兩千多名惡匪在山，他先是迷惑敵人，讓山匪覺得官軍不可能再去剿匪，隨后又迅速點兵，在清晨時分、人最不清醒的時候突然攻上了山。

    官軍一路摸到山上時，天才大亮。

    土匪么，越是地位高，那越是起得晚，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而且突然襲擊，不是正規(guī)軍很容易亂。

    過程中于子初也帶人殺了一番，不過戰(zhàn)斗的過程并不激烈，相比于他在西北打得那場，實在算不上什么。

    一邊打一邊叫嚷著投降不殺，

    前幾次王守仁的確對待土匪還算不錯。

    于是各種因素綜合之下，三下五除二，佛豹山剿匪也就這么結(jié)束了。

    所謂的大當家二當家都被綁了起來。

    王陽明從營帳里供著手出來，“于將軍，眾位將士都辛苦了！”

    “跟著王先生打仗就是痛快！這幫人都沒睡醒，就被咱們攆下了床！”

    “哈哈哈！”

    于子初也萬分振奮，啥話也不說了，從今日起王守仁就是他的偶像。

    所以他跳下馬，分外客氣的問：“先生，你看這兩個山匪頭頭要怎么處置？”

    王守仁想了想，“先關(guān)上。于將軍，我看眾位將士好像還有余力，倒不如這幾日也將周圍掃蕩一番，佛豹山被拿下，周圍的小股匪盜也就不足為慮，到時候一并向朝廷上奏請功！”

    “好！”

    于子初還沒說話，他的一些副將都叫喚了起來，反正最難的佛豹山已經(jīng)拿下，其他的一些蝦兵蟹將還算得了什么？

    所以接下來的幾日，官軍確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舉蕩平了方圓兩百里的匪盜。

    于是在這個冬天王守仁之名以不可阻擋之勢響徹整個泉州府，甚至就連身在福州的豐熙、章黎等人也驚異不已。

    山匪向來難剿！但是這王守仁一出馬，兩個月的時間竟然連戰(zhàn)連捷！難怪當初皇帝要特別將他派來跟著王鏊，這是有本事的人??！

    佛豹山一戰(zhàn)之后，王守仁和于子初回到福州。

    這時候王鏊已經(jīng)在浙江了。

    所以就他們幾人定奪。

    豐熙的意思，“從福州到泉州這一路的山匪叫伯安兄兩個月的時間給清得干干凈凈，依本官看順著這些山匪再查幾個走私商人，不怕他們不遵朝廷的開海令?！?/br>
    章黎也點頭，“而且浙江的事，福建這邊也都聽說了，說起來奇怪，這陣子福州城文會詩會之類的都少了不少。各家子弟都被嚴加管教，不許隨意出門。反倒是叫福州略顯蕭條了?！?/br>
    其實哪里略顯蕭條，往里日也不都是靠這幾個人。

    只不過福州城確實不如以往熱鬧，這還是看得出來的。

    “十年寒窗，一身功名。誰也不想輕易的丟了?！必S熙嘆息一聲，對浙江的事，他也是覺得有些唏噓，“如果按照這樣定，那本官就報部堂大人了。伯安兄也可在此稍做歇息。”

    王守仁蹙著眉頭，“方伯，我倒是有一言，或許可以兵不血刃，一舉定之！”

    豐熙和章黎相互看了一眼。

    他們這些人在福建一起共事也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從最初不理解王鏊為什么帶著王守仁，到現(xiàn)在他們只要聽到這句話，就立馬升起一番希望。

    “伯安兄請講?！?/br>
    王守仁拱了拱手，算是客氣一下，“浙江、福建開海的事從今年夏天到今日，陛下、朝中諸公、地方要員已經(jīng)談了太多太多次，幾個月的時間，京師震動、浙江慘淡，依在下看，這件事鬧到這個程度，也應(yīng)該到了要結(jié)束的時候了?！?/br>
    “浙江來說，經(jīng)此番變故應(yīng)是可以辦成。但福建呢？兩個月以來，匪剿得越多，下官便越明白，其實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要福建再像浙江一樣殺人立威則顯沒有必要。因為威，陛下已經(jīng)在浙江立了。并且，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浙江已令陛下心煩，若是福建能夠令陛下不心煩，這也是諸位的功勞?！?/br>
    這倒是。

    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王守仁也不再賣關(guān)子，“方伯應(yīng)當還記得陛下先前說的準入制吧？”

    “記得。那是為了限制船小人少的百姓盲目出海而制定的?！?/br>
    “福建可以稍微改動一下，加一個時間。旁得不說，若在下是福建的商戶，看到浙江的事，再看到剿匪的形勢，心里頭一定擔憂官府有一天會找上門。”

    豐熙漸漸明白了，“可現(xiàn)在泉州市舶司的門，也是向他們打開的呀。”

    王守仁說：“方伯想一下那些人的心就明白了。打開是沒錯，但一直打開，人就不會急了，相互之間都在觀望，你不去，則我不去，我不去，他也不去。但官府若是加上時間限制。實際上就是變成了一道生死令?！?/br>
    “過了這個時限，咱們就像浙江那樣做！”

    以往這個辦法不好使，

    因為沒有皇帝在浙江立的威，很多人還不知道京師怎樣想。也沒有王守仁在福建剿匪，很多人還在懷疑，官府到底有沒有那個能耐。

    現(xiàn)在條件都具備了。

    準入制的時間一停，沒有獲得資格的商家，隨時面臨著牢獄之災(zāi)。

    這其實有點像房子漲價就瘋搶。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

    不管科技怎么樣進步、生產(chǎn)力怎樣提高，其實人作為生物本身，能力從來就只有這么點。

    王守仁的這個辦法，一定會讓福建的商戶全都躁動起來。

    豐熙聽完后大受震撼，“伯安兄真乃奇才也！前面的事兒陛下替咱們做了，咱們也就好借此一步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