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言折煞微臣了?！?/br>
    皇太子沒再說什么。

    王鏊也走了。

    炭盆前的朱厚照似乎還沒什么表情，

    良久，終于說出之前那句在心里的話，“徐溥也是真的老了。”

    劉瑾一邊加炭，一邊回話，“殿下可是聽出了什么？”

    “他這個內(nèi)閣首揆，就像個受氣的媳婦兒。公公婆婆都不好伺候。百官所請，他不敢不應(yīng)，父皇那邊也要照顧到。而且又是年老致仕的時候，他的本意應(yīng)該都不想摻和進(jìn)這些事里了。辭呈一擺，任你們寫，總歸是交了這趟差，反正父皇是不會要他的命。”

    心里萌生退意，自然進(jìn)取之心全無。但兩邊和稀泥，就是兩邊都不滿意?？梢话闳送耆牪怀鰜砥渲邢攵懔诉@事的意思，還以為徐大人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為國呢，

    “殿下的話總是一針見血，說實在的，奴婢都沒想那么多?！?/br>
    說話間，張永也進(jìn)來了。

    朱厚照也不多話，把手里的一張紙條遞給他，“父皇和司禮監(jiān)那邊我都已打了招呼，你去要幾個東廠的人。把這幾日來上疏反對的幾位大臣的底，給我摸一摸，尤其那個陜西道御史胡貴閔！”

    這個人，賬本上可是有他的名字的。

    “是！”

    都說對大局不利？那就看看究竟誰是大局，對誰不利。

    第五十二章 王鏊

    王鏊生于景泰元年，生在太湖之畔，蘇州府吳縣。今年已經(jīng)四十八歲了。

    他的父親是知縣，這樣的家境讓他不必有生活的憂慮，從小就開始隨父讀書，有少年天才之名。十六歲父親北上京師為官，他便入學(xué)國子監(jiān)。

    不久，他就因?qū)懙靡皇趾梦恼露蔀轱L(fēng)云人物。

    他的文章一出來，國子監(jiān)諸生就會爭相傳頌，當(dāng)時的一些朝廷官員都感到非常驚奇，稱他為“天下士”。

    成化十年，二十五歲，在鄉(xiāng)試中取得第一名“解元”；次年，中會元；殿試中得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

    正德年間，劉瑾作亂，王鏊屢次勸諫，終因無法挽救時局而辭官歸鄉(xiāng)。居家十六年，至死沒有復(fù)出。

    他做的文章一時之絕，做官也入了閣，所以唐寅贈聯(lián)稱其“海內(nèi)文章第一，朝中宰相無雙。”

    此外，他為官清廉，時稱‘天下窮閣老’。

    所以王陽明說王鏊是個“完人”。

    這個完人在回去之后夜不能寐，太子的話一直在他的耳畔回響。

    尤其是那句，親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按照他們這些人的心思，恐怕他們就成了韃靼的幫兇，受苦的則是大明的百姓。

    砰砰。

    “怎么了？”

    這個聲音令王鏊不快，他心思煩躁，回府之后就交代，任何人不允許打擾。怎么還敢來敲門？

    木門外的下人也擔(dān)著小心，但還是說了，“老爺，是東宮的人?！?/br>
    東宮？

    王鏊心思一動，馬上站起來往外走。

    “快請?！?/br>
    來人躲在黑袍之中，深夜來此，這是為何？

    “王大人?！?/br>
    到屋里定睛一看，

    這不是劉瑾嗎？

    “劉公公？”王鏊拱手，“不知是公公到訪，還請恕罪。這……可是殿下有什么旨意傳來？”

    “不，殿下不知我來貴府。”劉瑾往后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王府的下人已經(jīng)把門給關(guān)上，便也安心的坐了下來。

    這種時候，這種氛圍，就不要人伺候了。

    王鏊猜也猜到不是尋常之事，不需要待客時的那幾口茶。

    不過，一時之間，他倒也思慮不到劉瑾此行之意。

    “看王大人的樣子，想必從東宮回來之后一定也是徹夜難眠?！?/br>
    王鏊不可置否，“朝局、邊關(guān)、東宮……確實無法安心入眠?！?/br>
    “但不知，王大人怎么看待殿下今日的話，王大人又準(zhǔn)備怎么做？是支持殿下，還是繼續(xù)反對，亦或者就像殿下說的，隔岸觀火，將來也可出閣入相?！?/br>
    王鏊是很自傲的一個人。

    他有些不滿的說：“若依劉公公所言，我深夜不眠為的是此事，那我王鏊把自己的前程看得也太重了點?！?/br>
    既然不是，那又是為了什么不睡？

    劉瑾也不惱，拱手道：“請王大人賜教。”

    “王越確實是李廣的黨羽，他驕縱成性，自負(fù)大才，勾結(jié)jian佞，要說朝中大臣反他，如何能錯？”

    再往后說王鏊又悶聲了點，“但……殿下之言也不無道理，王越是成名已久的大將，平生交手韃靼，鮮有敗績。若他不去，韃靼人也確實成了最大的獲益者。我只是在糾結(jié)，到底誰是正道而已。至于出閣入相，非我所愿。”

    “咱家佩服，那大人想好了沒有？”

    “還沒有?！蓖貊撕鋈挥X得奇怪，怎么你大半夜的跑過來一直問我問題，“不知公公，此次登門所為何事？”

    劉瑾也不和他繞了，“本來嘛，咱家是來送大人一個前程，可大人說了前程不重要。那咱家就是來送大人一樁禍?zhǔn)?。?/br>
    王鏊聽了這話反倒哈哈大笑。

    “公公是個妙人。但說無妨！”

    “這事也不復(fù)雜。殿下是極有主見之人，如今王越的事，殿下心意已決，絕沒有退回或者改口的可能。這事兒是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王大人說還沒想好，倒也不急，不過如果王大人最終決定和殿下同道，還請大人上疏陳奏！”

    也就是說要請王鏊領(lǐng)銜上奏，放第一炮！

    王鏊是君子，但他不笨，

    這一炮放出去，他就是頂罪的人。

    他不是不可以頂罪，但他要知道理由。

    “這是禍?zhǔn)?。既然是禍?zhǔn)?，咱家總要說明緣由，不能叫大人白白的去送死。”

    這屋子，燭火閃動，黑暗之中一點光明，似乎隱秘之事都藏在這樣的天地角落。

    “不瞞大人說，其實這場三邊總制官之爭，朝臣是贏不了的。因為殿下是東宮，后邊兒是皇上。不過大人有沒有想過，殿下即便贏了這場爭斗，最大的兇險又是什么？”

    王鏊凝眉沉思。

    劉瑾的話，是跳出這件事本身，從更高的角度來看了。

    也就是說王越即便真的去了，后邊兒還是有兇險。

    那就是……

    “嘶……”王鏊忽然眼眉一跳，“公公的意思是，王越打了敗仗！”

    “王大人果然是人中龍鳳，這般才思也就大人了。”劉瑾拱手，和他客氣了一下，“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王越即便有名將之名，可難保不會馬前失蹄。殿下呢，是一定要挑著擔(dān)子，冒天下之大不韙力推王越任三邊總制官的，那王越必須要打勝仗。可……萬一……到時候是不是說殿下犯了錯，東宮的臉面又往哪里放？”

    接下來的話就不必說了。

    王鏊也明白了，“所以這個頭，不能殿下來起?！?/br>
    說句殺頭的話，皇帝一直等朝臣廷推人選，至今不主動開口，難道背后就沒想過萬一王越敗了的可能？到時候人人都說：看吧，叫你皇帝不聽我們的。這樣的話，大明的臉面往哪里放。

    所以劉瑾講的‘前程’、‘禍?zhǔn)隆?，這都講得通。

    王越打贏了，這事算是圓滿。太子自然記得他的功勞。

    王越打輸了，那就得有個頂罪的人，到那個時候，這個事情就是王鏊一定要勸著太子這樣做的。首惡必辦，而且不辦就是太子要把這個錯給認(rèn)了。

    照這個理，自然就是大大的禍?zhǔn)隆?/br>
    “王大人，旁得事殿下可以等，邊關(guān)的形勢可等不了，快則一兩天，慢則三五天，殿下必會挑頭起勢。到那時，咱家就只能去求另一個王大人，求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了?！?/br>
    “當(dāng)然……若是大人選擇不幫殿下、甚至反對殿下，那便當(dāng)咱家今晚沒有來過，也沒有說過這些話?！?/br>
    言盡于此，再留下來說的也是廢話。

    于是劉瑾起身，“大人且留步，咱家告辭了?！?/br>
    王鏊則抖了抖胳膊，給劉瑾正式的行了個禮，“公公之言，是真正的謀國之言！”

    “大人過譽，咱家只是個閹人，謀不了國。那樣的大事要殿下去謀，咱家謀得就是如何護(hù)著殿下?！?/br>
    第五十三章 死而后已

    胡貴閔任職陜西，陜西之地，陜西之民是否需要王越他比誰都清楚，但是他的上疏一點不比刑科給事中張朝用平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賬本的名單還有他的名字，這不是為了撇清與李廣的關(guān)系又是為了什么？

    皇帝那邊，他也不能一直壓著這些奏疏。

    因為只有皇帝想拖一件事才會將奏疏留中，現(xiàn)在三邊總制官不僅是他想力推之事，也是李廣死后眼下最叫人關(guān)心的事項。

    所以張朝用、胡貴閔等人言道官員們的奏疏一出便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朝里朝外的大加議論，

    曾經(jīng)李廣的黨羽更加躲避不及，畢竟李廣都死了，還靠誰??？

    眼下比較為人比較關(guān)注的，就是吏部尚書屠滽。

    弘治九年的時候，前任吏部尚書耿裕死了，朝廷商議吏部尚書的人選，本來馬文升資歷最深、名望最大，自然希望很大，但是皇帝圣心默定，直接定了屠滽。

    這其中，就有李廣的關(guān)系在。

    當(dāng)時對于屠滽接任天官的記載叫‘人多異之’。就是說這個任命在輿論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所以他也被認(rèn)為是‘李廣流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