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她依然激動地去摸下一張符紙。

    沒摸到。

    葉沁竹愣怔，抬頭，看向桌面，又掀起自己臨摹的畫冊。

    發(fā)出哀嚎：“符紙沒了！”

    矮桌上，整齊疊放的符紙已經(jīng)被用光，廢紙放在對面，桌案除去筆墨書冊，空無一物。

    葉沁竹急迫地想證明自己，到處找能再畫一個(gè)符文，又不會破壞房間的地方。

    她試著在衣角上畫符，可紫金衣有法印清潔，像她這樣練氣都算不上的人，哪能在其上留下痕跡。

    她低頭，張開五指，看向自己的手心。

    忽然眼前一亮，試著在手中聚起一點(diǎn)靈力，再度提筆。

    “不可?！毙”郾惠p柔往下壓。

    蘇長柒：“靈竅初開，體內(nèi)靈力波動不穩(wěn)，擅自在身上畫符，容易傷及己身?！?/br>
    “我這么弱小，傷也不會出什么大事，大不了再往冬湖跳一次?！比~沁竹舔舔嘴唇，下定決心。

    恍然間，她聽到一聲輕嘆：“無需如此?！?/br>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溫和地倒映少女的身影。蘇長柒不知何時(shí)起身，走到她身旁。

    男子嘴角帶笑，伸手遞到她眼前：“在我手上畫罷。”

    葉沁竹愣怔，連頭都沒轉(zhuǎn)回來，直直地凝視蘇長柒的雙眼，不自覺緊張起來。

    “這是最便捷的方法，省時(shí)省力。況且，我靈力平穩(wěn)，若是成功引符起火，也不會受傷?！碧K長柒道，目光如水，令人逐漸安心。

    葉沁竹聽他徐徐說道，一顆心落定。握緊手中毛筆：“好，我會小心的?！?/br>
    她提筆，眨了眨眼，迅速讓自己放松下來。墨筆落下，把眼前蒼白的大手想象成長方金紙，緩慢而平穩(wěn)地作畫。

    墨點(diǎn)如柳葉，肆意攀升，迅速布滿整張畫紙。葉沁竹收勢，蜻蜓點(diǎn)水般布上靈力。

    手心之上，火苗攢動，映照少女欣喜的臉龐。

    “初次嘗試，便能作符引火?！?/br>
    清冷如泉的聲音，緩緩徜徉在寂寥無聲的黑夜中：“姑娘天賦異稟，前途不可限量?！?/br>
    他的手回握成拳，熄滅火焰，嘴角泛著極淡笑意，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孩，仿佛在看微弱卻又耀眼的星火。

    復(fù)又抬起，似乎想像先前幾次那般，把她推入注入書文的識海。手伸到一半，忽地收回。

    蘇長柒：“今日準(zhǔn)你休沐?！?/br>
    葉沁竹：“我不需要休息，我還能學(xué)?！?/br>
    蘇長柒面上仍掛著笑，身形微晃，他扶住矮桌：“明日再說，今晚我沒什么好教的，回里間歇息吧?！?/br>
    “阿七呢？”

    葉沁竹問。

    這幾日他都沒怎么休息，每次小姑娘提議他躺下歇會兒時(shí)，都會得到一句平靜的“修士不需要睡眠”。

    葉沁竹總覺得哪里不對，可阿七表面溫溫柔柔，內(nèi)里跟坨冰塊似的，叫她無從下手。

    只能在心里惦記。

    蘇長柒想了想：“我再寫點(diǎn)批注，一會兒過來?！?/br>
    他居然也會休息？

    葉沁竹：“真的？”

    總覺得阿七能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件極其稀有的事情。

    蘇長柒：“真的?！?/br>
    “那我去睡了。”葉沁竹認(rèn)真回復(fù)，起身，松垮垮走入里間。

    她聽見蘇長柒的聲音，略帶生澀：“晚安。”

    “晚安。”少女回頭，盈盈笑了下。

    簡單洗漱后，葉沁竹沒往床上躺。

    她不信。

    雖然并不了解阿七，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信剛剛那句話。

    小姑娘選擇貓?jiān)陂T后，蹲守后續(xù)。

    蘇長柒當(dāng)然在哄她。

    他在少女動身后，沉默地坐到矮桌旁，隨手取過墨筆。

    聽到門扉閉合的聲音，唇上血色驟然褪去。

    腰背塌陷，伏到桌案上。

    鬢間冷汗簌簌而下。

    蠱毒是今日發(fā)作。

    蘇長柒之所以能逃出庚辰仙府，是一位和主母合作，制作解藥的醫(yī)修。

    制藥的醫(yī)修察覺到藥物的異樣，違背主母的意愿，進(jìn)入仙府的暗室，終于明白那些他無法辨別的藥材，究竟來自哪里。

    如果沒有那個(gè)醫(yī)修，蘇長柒不知道，自己還會被關(guān)押多久。

    充當(dāng)貢獻(xiàn)骨血的藥人，戴上鐐銬，日復(fù)一日，清醒的，疼痛的，無止境地被囚禁在暗室。

    很巧，重返仙府后，他又見到了那名醫(yī)修。

    擋在主母面前，擋在他面前。

    “道君，你曾經(jīng)欠我一個(gè)人情。”他道。

    “現(xiàn)在，該償還了?！?/br>
    對于受過恩惠的人來說，縱使九功一過，圣人亦是圣人。

    而當(dāng)被救下的人數(shù)以千計(jì)、萬計(jì)，她所犯過錯(cuò)，最好直接翻篇，或是記入史書，由后人評判。

    如若有人揪著不放，欲劈開人間百余年的平靜安和，欲斬碎那位驅(qū)逐魔物，鞏固群仙聯(lián)盟的仙府主母。

    那該死的便不是曾經(jīng)犯過錯(cuò)的主母，而是蘇長柒自己。

    筆桿發(fā)出響亮的斷裂聲，耳邊一陣嗡鳴。

    “……阿七？”

    驚慌又焦急的喊聲，隱隱約約穿透進(jìn)來。

    “阿七！”

    第16章

    窗外，悶雷響。

    緊接著大雨滂沱，仿佛永遠(yuǎn)不會變化的四季庭院，被雨水打得抬不起頭。

    恍惚間，蘇長柒聽到有人在喊他。

    一聲、一聲的，把他從痛苦中喚起。

    他一點(diǎn)都不想醒。

    從很早很早前，蘇長柒就想著速死，不過是由于自己的骨頭還存于世間，他想一并毀去，而后長眠。

    現(xiàn)在，放棄去尋找最后一塊靈骨，放棄了長久以來的執(zhí)念。

    應(yīng)該是值得的，如此有生命力的存在，不應(yīng)當(dāng)像他一樣，黯淡無光。

    手腕泛起涼意，溫?zé)岬难獜捏w內(nèi)流出。蘇長柒掙扎幾下，緩緩睜眼。

    他靠在葉沁竹身上，不知何時(shí)被扶上床。身體緊繃，血從手腕舊傷口處流出，落到地上。

    “我開了靈視。”小姑娘手里捏著把匕首，心驚膽戰(zhàn)地說，“我看到那些東西堆積在腕骨，就擅自……”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是不是做錯(cuò)事了？”

    蘇長柒咳了一聲：“沒有?！?/br>
    “原本就是要破開靈脈，逼出毒血的?！彼穆曇艉茌p，“你不過提前了些?！?/br>
    葉沁竹：“提前？”

    蘇長柒：“嗯，蠱蟲寅時(shí)才會息止。一般，我會等那個(gè)時(shí)候再切開靈脈，方便一些。”

    她露出無法言說的神情，眼眶發(fā)紅，有晶瑩的東西在其內(nèi)打轉(zhuǎn)。少女姿容秀麗，愴然欲泣的神色下，更顯得楚楚可憐。

    又是一聲驚雷。

    伴隨的，還有連綿的風(fēng)聲、雨聲，似有人在歡呼。

    蘇長柒緩緩眨眼：“你之前不是問我，浮靈教有沒有神靈么？”

    “是有的?！彼従彽?。

    “而且，現(xiàn)在它醒了?！?/br>
    他的聲音很低，像在描述一個(gè)故事，葉沁竹被嚇得一激靈，險(xiǎn)些松手，從床上彈起。

    “什么？！”

    “這是浮靈教勢力的特色。每當(dāng)邪靈蘇醒，教內(nèi)靈力變動，天氣便會隨之變化。邪靈蘇醒時(shí)，便是迎盞日?！?/br>
    葉沁竹茫然地掰手指：“我們在這兒，待了才十日左右，距離祭祀日還差十天。它這么早蘇醒，為了什么？”

    蘇長柒閉眼，緩了很久：“是提前醒了。”

    “自從被庚辰仙府的主母擊敗后，它只會在祭祀日前三日醒來。如今這副模樣，可能有什么人或物，在吸引它。也有可能是它察覺出異樣，強(qiáng)行解除沉睡?！?/br>
    蘇長柒把自己知道的，慢慢說與葉沁竹聽。說到最后，他發(fā)不出聲音，反手抓住葉沁竹的腕骨，無意識地往上施加力道。仿佛這樣，便能讓身上的疼痛稍加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