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往南，去了名為白鹿的書院，只那山長脾氣不堪，一聽要他收個女弟子，破口大罵李婠：“擾亂人倫”“亂世惑人”“敗壞三綱五?！?，李婠面不改色，反唇相譏，那山長大怒，派人拿掃帚將李婠一等趕出了書院。

    真姐兒挨著李婠坐在馬車中，低著頭玩手指。李婠摸了摸她頭，問：“明日還有書院要拜訪，也有人罵你，你怕不怕？”真姐兒抬起頭，認真說：“我不怕?！?/br>
    自這日起，李婠領(lǐng)著真姐兒四處求學(xué)，訪遍京中書院，無人敢應(yīng)。只余下城東二十里外一小小書院，因著經(jīng)營不善，眼看著要閉山關(guān)學(xué)，山長見錢眼紅，終究點頭讓真姐兒扮男裝上學(xué)。

    只這書院風(fēng)氣極差，真姐兒同窗曉得她是女子后，或是嘲笑諷刺，或者排擠打人，院里講學(xué)先生也視而不見。真姐兒初時還忍耐，后頭一次幾個學(xué)生要來扒真姐兒衣裳，說看看真姐兒是不是女子。

    真姐兒大怒，與他們大打出手，眼見打不過，一溜煙跑到廚房，拿了菜刀四處砍人，鬧得學(xué)里雞飛狗跳。后頭被山長治住，扭送道了李婠跟前。

    李婠見真姐兒散了頭發(fā)，滿身是傷，又氣又怒。那山長苦道：“不是我不收，這女娃娃發(fā)瘋砍人，將同窗嚇得都尿在褲里，怎還敢收她？”李婠冷冷盯著那山長，不想與他費口舌，冷笑道：“這書院多少銀子，你出個價罷。”

    那山長眼一轉(zhuǎn)，揪著胡子說：“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那書院多少個‘黃金屋’，是無價之寶，只我與李當(dāng)家有緣，不如作價二十萬兩黃金買你如何?！?/br>
    李婠笑了笑，說：“只怕山長有命拿，沒命花?！鄙介L瑟縮了下，想起她如今是商會頭頭，與朝廷里又有些牽連，道：“不如李當(dāng)家開個價？”

    李婠道：“兩萬兩?！鄙介L道：“黃金？”李婠道：“不，白銀?！蹦巧介L跳腳起來：“不賣不賣。你找別個當(dāng)冤大頭去。”李婠道：“我找了中人估價，這價不貴，但也不便宜。你若不愿，我只得上衙門告你收受賄賂，苛刻學(xué)子，中飽私囊了?！?/br>
    那山長忙說：“你血口噴人！原來你早早就算好了要買我這書院?！崩願溃骸斑@世道不準(zhǔn)女子上學(xué)，我只得建一個能叫女子上學(xué)的書院了?！蹦巧介L直覺李婠怪異萬分，又試著討價還價了番，最終已兩萬五百兩將書院賣給了李婠。

    這書院只得一個堂主，兩個講書的，那堂主和講書的一聽日后是個女子當(dāng)山長，又要收些女學(xué)生，拿了銀子走了，底下學(xué)生也散了，只剩下廚子，雜役，守門的十幾人。李婠令人關(guān)了書院，卸下書院匾額。一面請了匠人重建房舍，一面散開消息，聘請先生。

    一時京中流言四起。嘖嘖稱奇者有之，破口大罵者有之，好奇圍觀者有之。有說：“男女同處一室上學(xué)，有辱斯文。”也有說：“女子上學(xué)，敗壞人倫?！?/br>
    亦有迂腐的官員上言，望圣人搗毀書院，讓男女回歸為正道的。只圣人圣體欠安，已將朝中諸事讓廣親王處置，此時陳昌深得廣親王看重，見了這折子，只道：“此等小事，不足一笑，何足掛齒？”廣親王深以為然。

    卻說掐指過了一月，書院已修繕畢，李婠四處求書生講學(xué)，京中墻上滿貼求賢書，只無一人應(yīng)下。

    這日八月初一，正是書院開學(xué)之日，風(fēng)和日麗，天清氣朗，天公作美。城東二十里外熱鬧非凡，那書院落在小山上，望下一望，兩側(cè)均有帶刀衙役攔著，看熱鬧百姓挨挨擠擠，間或有不少商人書生，遠處隱約有公主御駕，商會車馬，太監(jiān)小轎，與李婠相熟的皆在此列。

    至午時，只聽鑼鼓敲了三聲，幾個小廝騎馬飛身在前，一馬車在后停在山腳下。往上需行百多階梯才至山門。李婠扶著丫頭下了馬車，換了轎子。這轎子涼轎制式，八人抬，毫不避人。眾人伸著脖子望前頭望。

    忽而有一漢子大聲調(diào)笑道：“小娘子長得這般美，日后我也把女兒送去你書院讀書?！崩願娌桓纳?。

    另有一漢子道：“送什么，這院里一個先生都沒有，拿什么教人？”一人笑說：“女山長，院里沒有先生，是你教么？你教我也去學(xué)學(xué)?！敝車艘黄瑖u聲。

    正此時，忽而又有聲音大聲說：“快瞧，有人揭了聘書！”眾人循聲望去，“哪個哪個？”只見遠遠有個小書童將聘書揭下捧著，飛身跑到一小轎前。

    不多時，那書童掀開轎簾，出來個頭發(fā)斑白的老者，衣裳稍亂，風(fēng)塵仆仆，形如青松，目有寒星，令人不容小覷。

    眾人紛紛問：“這是哪個？”一書生仔細瞧了瞧，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驚呼道：“是大儒王啟?！边@么一說，也有不少讀書人認出來，紛紛驚疑：“他怎么來了？”

    王啟昔年為本朝三甲，才高八斗，他所著的《六畧》《齊經(jīng)》等惠及不少讀書人，名望甚高，后頭回了梁州開壇講學(xué)，引不少人紛紛去投。

    這里李婠已至院門前，命人開了院門，抬出香爐來。聽得后頭喧鬧，說人揭了聘書，不由回頭望去。

    這一回頭，卻只見一書童攙著一老者拾階而上，徐徐走來，定睛一看，那老者竟是幼時誤拜的老師王啟！

    李婠又是驚，又是喜，慌了手腳，又匆匆要去扶他。卻見王啟微微搖搖頭，示意她候在遠原地。

    還差三階時，王啟躬了躬腰：“山長，可容我在此書院中開壇講學(xué)？”眾人見了嘩然一片。

    李婠忙將他扶上來：“折煞我也?！贝藭r二人已有十多年未見，李婠眼里涌出淚來，長了幾次嘴，才哽咽道：“老師?！蓖鯁⑷缃褚咽瞧呤芯诺哪昙o(jì)，他道：“康君，十多年未見，你可還好？”

    李婠流著淚，道：“老師，我一切都好，你怎么來了？”王啟說：“我雖只教過你半日，但你叫我一聲老師，我怎能不來？”

    李婠還待再問，一小童道：“香已備好了?！崩願坏弥棺≡掝^，接了香來，拜過孔孟，一旁人念了幾段禱詞。又有幾個小童搬了書案來，請李婠起名。

    李婠將筆讓給王啟，王啟擺擺手，“讓我看看如今你的字如何?！崩願犃T，不再推辭，揮筆寫下“明德”二字。王啟看了，贊道：“好！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br>
    李婠道：“請老師賜訓(xùn)?！蓖鯁⒔舆^筆來，沉吟片刻，提筆一揮而就。李婠上前一看，卻是八個字：

    “善思篤行，有教無類?！?/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