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收扶額：“你現(xiàn)在也別說！李三，你居然會相面？”

    驚訝之后，他們想起房喬那些反常的舉動，想了幾年的問題終于尋得了答案，便不是很驚訝了。

    李玄霸點頭：“對。”

    杜如晦嘆氣：“怪不得我邀請你去我家，你見到我兄長時神情有異。兄長還問我是不是無意間冒犯了你。當(dāng)時你回答只是沒想到兄長氣度不凡，比我強太多。”

    李玄霸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你真小氣?！?/br>
    李世民不斷點頭：“杜克明，你真的好小氣，這都記得?！?/br>
    杜如晦惱羞成怒：“我只是記憶力好，過目不忘！”

    薛收唄杜如晦的反應(yīng)逗樂：“你這么說了，那應(yīng)該就是小氣了?！?/br>
    長孫無忌問道：“李三郎，你現(xiàn)在給我們指的路是最順利的路嗎？”

    李玄霸搖頭：“相反，是不屬于你們命運的路?！?/br>
    三人皆驚訝：“??？！”

    李玄霸微笑：“看到未來，遵循未來，不是很沒趣嗎？原本你們在六七年后發(fā)跡前都沒有發(fā)揮過各自才華，這次要不要提前積累做官經(jīng)驗？雖然這樣做你們可能會遭遇原本不會遭遇的危險，但只要在二征高麗失敗時辭官歸隱，安全應(yīng)該是能保證的。”

    三人瞠目結(jié)舌。

    他們原本以為李玄霸坦白自己會相面，給他們指一條最順利的路。誰曾想李玄霸居然給他們指一條未知的路？有這樣的朋友嗎？？！

    杜如晦問道：“房玄齡選的哪條路？”

    李玄霸道：“我沒看見的路?！?/br>
    杜如晦冷哼：“那我也要走你沒看見的路。不然都被你看到了多沒趣?！?/br>
    薛收猶豫了一會兒，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真的什么都被你看到了，那確實無趣?！?/br>
    長孫無忌傻眼：“?。磕銈兙瓦@么中了激將法？”

    杜如晦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不然呢？以李三的性格，若我未來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預(yù)料中，不知道會遭遇多少折騰?！?/br>
    薛收贊同：“可不能讓大德看輕了。”

    長孫無忌還是不明白，但他決定合群：“好吧，我也要重選一條路！李三郎，快給我建議！”

    李玄霸道：“好好聽伯父的話?！?/br>
    長孫無忌：“……就這？”

    李世民把著長孫無忌的肩膀：“你就好好在伯父那里學(xué)習(xí)就行。”

    長孫無忌一頭霧水。我原本的未來究竟是什么？怎么在我父親那里學(xué)習(xí)就行了？難道原本的未來中我叛逆了，不肯向父親學(xué)習(xí)？不應(yīng)該啊。

    杜如晦和薛收卻猜到了什么。

    他們對視一眼，沒有說出來。

    杜如晦把玩著酒杯道：“李三，你不僅會相面吧？”

    李玄霸道：“還會讖緯。聽嗎？”

    杜如晦沒好氣道：“不聽?！?/br>
    薛收嘆氣：“大德，收了你的神通吧。今日我和克明的驚嚇已經(jīng)夠了?！?/br>
    長孫無忌嘟囔：“我想被驚嚇，還不給我機會呢。”

    李世民嚴(yán)肅道：“不，聽我一句勸，你最好別想。阿玄真的會嚇?biāo)滥銈儭！?/br>
    杜如晦起身拂袖：“我本來今日是來向你們告辭，之后回大興閉門讀書隱居了。看來這告辭要遲一些了?！?/br>
    薛收仍舊用手撐著額頭嘆氣：“我本來告訴你們不用和你們告別，我不想出使了。現(xiàn)在倒是變成告別了?！?/br>
    長孫無忌想合群一點，也說點什么，但發(fā)現(xiàn)自己沒什么想說的，生活繼續(xù)一成不變。唉，好無趣。

    李玄霸起身拱手：“保重，記得二征高麗后就辭官回大興，或者直接來尋我和二哥。”

    杜如晦道：“記住了。還有讓我兄長遠(yuǎn)離叔父，對吧？”

    薛收沒好氣道：“還有好好養(yǎng)生，別早逝?！?/br>
    長孫無忌嘀咕：“二征高麗？高麗彈丸之地，還需要二征？”

    李世民譏笑：“畢竟是御駕親征?！?/br>
    除了李玄霸之外的幾人不再言語，都面色凝重。

    沉默了一會兒，杜如晦問道：“即使李三你不說，我也看出天下要大亂了。陛下眼中看不到黎民百姓，但秦漢皆崩塌于民亂。強盛的王朝，多是亡于內(nèi)部。李三，你們唐國公府是想爭一爭天下嗎？”

    薛收神色一凝。

    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在驚詫和憂慮中來回切換。

    李玄霸沒說話，只伸出手，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抱著手臂，歪頭。

    杜如晦、薛收、長孫無忌：“……?。烤退?？”

    李世民瞇著眼睛道：“你們什么意思？”

    長孫無忌連連擺手：“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說六七年后嗎？他年紀(jì)也太小了！”

    杜如晦道：“應(yīng)該是唐國公吧。”

    薛收也道：“唐國公確實是英豪?！?/br>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

    他放下手，又抬起手，繼續(xù)指向二哥。

    “到時你們就知道了?！崩钚苑畔率?，“保重。雖然你們選的路有危險，但身為朋友，我希望你們能多看兩眼大隋從盛世到亂世這急速變化的幾年。隋末亂世不足為懼，難的是治世?！?/br>
    杜如晦拱手：“你倒是有信心。房玄齡真的都知道了？”

    李玄霸道：“他知道。”

    杜如晦露出不滿的神情：“嘖?？煳乙徊?。”

    杜如晦衣擺一旋，轉(zhuǎn)身離去。

    薛收捋了捋衣袖：“我將來比房杜二人成就??？”

    李玄霸道：“你早逝?！?/br>
    薛收失笑：“他們勝之不武，這次給他們增加點難度。我也告辭了?！?/br>
    說罷，薛收也拱手離去。

    長孫無忌指著自己：“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該走了？剛還在喝悶酒，這變化也太快了?！?/br>
    李世民勾住長孫無忌的脖子：“你走什么走？來，陪我繼續(xù)喝?！?/br>
    李玄霸收起酒壺：“喝毛喝！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李世民搶奪酒壺：“啰嗦。來，幫我按住阿玄！”

    長孫無忌擼起衣袖：“好嘞！”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先搶酒喝！

    ……

    四月，入夏。大隋皇帝住進了涿郡的臨朔宮。

    工匠、役丁、兵卒紛紛北上。

    洛陽城郊有許多踏青的好地方。李玄霸坐在小山坡上的亭子中，看著宇文珠寄來的信。

    宇文珠夸贊李玄霸寄過去的鐵鍋和小炒菜譜，說她在學(xué)做菜，常去市集購買外地的食材香料。

    “今日去市集，竟得知粟米價格漲至一斗兩百錢。祖父聞言慟哭一場，我心亦哀民生之多艱。”

    李玄霸手指拂過這一行字，幽幽一嘆：“大興的物價都漲到了斗米兩百錢了啊?！?/br>
    聽母親說，開皇年間大興斗米二三十錢。就是楊廣折騰了許久，去年大興的物價也不過七八十錢。

    大興算是受楊廣抽調(diào)役夫影響最小的地方，物價一直比較穩(wěn)定。連大興都斗米兩百，其余地方呢？

    百姓，快過不下去了。

    仆從道：“三郎君，那是唐國公府的旗幟！二郎君回來了！”

    李玄霸收起信，騎馬下山，來到渡口等候唐國公府的船只靠岸。

    母親要送些東西給李淵，李世民便趁此機會與船只一起北上，去看一看涿郡備戰(zhàn)的情況，增長見識。

    等船只靠岸，沒想到與李世民一同回來的還有李建成。

    李玄霸不動聲色地迎接兩位兄長，等回到家后才詢問。

    李世民沉默了許久，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嘆氣：“阿玄，涿郡有疫病，所以父親讓李建成先回來，以免得病?！?/br>
    李玄霸：“疫病啊……”

    李世民睜大著眼睛看著房梁：“陛下急著造戰(zhàn)船，工匠日夜不敢停。我第一次看到人還活著，身上就長了蛆蟲的模樣?！?/br>
    李玄霸垂目。

    史書記載，造戰(zhàn)船的工匠和役夫“晝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李世民繼續(xù)睜大著眼睛道：“涿郡的路上、河中，運送糧草物資的車輛皆絡(luò)繹不絕，拉車的不是牛馬，全是役夫和兵卒，不斷有人倒下。我看的那短短一刻鐘，就有四五個人倒下。馳道旁，河道旁，尸體疊著尸體，腐爛的尸體都融在了一起，只看見一堆一堆的腐rou和蠅蟲?！?/br>
    李玄霸繼續(xù)垂目。

    史書記載，河南河北的民夫拉車供應(yīng)軍需，江淮江南的民夫拉船運送糧草，“往還在道常數(shù)十萬人，填咽于道，晝夜不絕，死者相枕，臭穢盈路”。

    李世民抬起手，用手臂遮住雙眼：“別說李建成撐不住，我上過戰(zhàn)場，見過死尸無數(shù)，我都做起了噩夢……我都做起了噩夢，我都害怕合眼。”

    “皇帝，楊廣，隋煬帝，他難道就不會做噩夢嗎？！”

    李世民聲音嘶啞，似哽咽，又似怒吼。

    李玄霸道：“秉旄仗節(jié)定遼東，俘馘變夷風(fēng)。清歌凱捷九都水，歸宴洛陽宮?！?/br>
    李世民遮著雙眼道：“阿玄，你這時吟什么詩？”

    李玄霸面無表情道：“楊廣寫的《紀(jì)遼東》。”

    李世民咬了一下舌尖，啞聲笑道：“好！好詩！豪情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