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良松開手，檢查宋迎春的神情是不是真的好了，他的目光太直接，宋迎春剛剛對上，便受驚一樣地躲開。

    宋迎春局促不安，眼睛不知道朝哪里放，轉(zhuǎn)身往外走：“太晚了，我們回去吧?！?/br>
    他跨上摩托車，嗡嗡地發(fā)動起來，鄒良在后面坐好，摩托車載著他們一起回家。

    回去不比來時著急，宋迎春騎得慢了些。鄒良雙手撐在車后座上，街燈一盞一盞在眼前劃過，深夜的大街上沒有人，鄒良又湊上前去，下巴枕在宋迎春的肩頭。

    宋迎春的身體明顯緊縮了一下，驚愕地喊了聲：“大良?！?/br>
    聲音隨著風(fēng)刮到鄒良耳朵里，這樣的提醒對他毫無作用。

    宋迎春飛快地側(cè)了側(cè)頭，倉促地看了鄒良一眼，鄒良的神情平靜如水，越是這樣，宋迎春越慌。他下意識地用力擰了一把油門，摩托車加速飛馳，鄒良被晃得撞在宋迎春的后背上，緊接著，一雙手臂從后面抱了過來。

    宋迎春想哭的念頭，早已經(jīng)在醫(yī)院發(fā)泄干凈，他現(xiàn)在很清醒。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停下車，告訴鄒良別這樣。或者迎著風(fēng)大聲說：“你快松開。”

    可宋迎春只是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緊張地看著路面，摩托車在縣道上起飛。很快就會回村里了，回村就下車，鄒良就不能再抱他。

    鄒良的視線與宋迎春齊平，縣道上沒燈，連汽車也不見來一輛。他們被黑暗包圍，只有車燈在眼前劈開一小段路面，車速太快是有些危險的，可鄒良很喜歡，覺得瘋狂又浪漫。

    宋迎春一緊張，身體更硬了些。隔著薄薄的衣料，鄒良摸了一把他的腹肌，堅實有力。鄒良湊到宋迎春耳邊：“迎春，你騎得好快啊?！?/br>
    宋迎春張口要說什么，話像是被迎面而來的風(fēng)吹散，消失不見。他微微低下頭，一瞬間，鄒良看見他的耳朵紅了。

    ——

    宋玉玲在醫(yī)院住了兩天，回了家。

    姑娘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沒有什么比以死明志更有儀式感。村里人再喜歡閑話，也是不敢把人往死了說，是要是還嘴上不干凈，那楊蘭芳是可以掐腰跺腳上人家里叫罵的：“一張破嘴要害死我家閨女，全家損陰德！不給人留活路！”

    那些刀片一樣的流言開始團(tuán)結(jié)起來，搭建成一座鐵質(zhì)的高大牌坊，是玉玲子知錯能改，堅貞不屈的贊歌。村里人來看望她，宋家院子的門樓都變得高大不少。

    這次不拎紅糖雞蛋，陳春梅準(zhǔn)備的是麥片和藕粉。鄒良走進(jìn)房間，楊蘭芳還是被一群人圍著。

    “你說啊，大奶奶，現(xiàn)在這孩子，脾氣就是烈啊，講兩句就跟你尋死覓活?！?/br>
    “芳子二娘，當(dāng)媽就是這個命，給孩子cao心一生。”

    “別講了，我們家那個也犟得很哦，說了三門親都不要，不曉得要找什么樣的?！?/br>
    宋迎春坐在床頭削蘋果，他手穩(wěn)，小刀一圈圈轉(zhuǎn)，脫下蘋果水紅的外皮，露出黃澄水靈的果rou。

    “玲子，等你身體好了，你跟我去南市吧?！彼斡呵虚_蘋果遞了過去，“我大學(xué)在那，那邊離家里不遠(yuǎn)的，也有很多廠，你去找個活干，放假了我?guī)阃妗！?/br>
    宋玉玲搖搖頭，一口蘋果沒吞下去就開始啜泣：“哥，我媽不讓?！?/br>
    “你管你mama那么多，你自己呢？”

    宋迎春的聲音因為憤怒變大，幾個聊天的女人朝這邊看了看，很快又被拉回話題圈。

    宋興兩歲的時候，宋玉玲九歲。還是暑假，宋迎春來找宋玉玲玩，那年泉靈溪干了，正好抓魚。她歡喜地起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頭看著楊蘭芳。楊蘭芳橫了一眼，哼聲說道：“有你這么當(dāng)jiejie的？只顧著自己，你看看村里哪家jiejie不管小弟？”

    宋玉玲垂著臉，說哥我不去了。

    宋迎春一把夾起宋興扛在肩上：“那就一起去?！?/br>
    那是宋迎春第一次清楚地明白，原來在他們家，宋玉玲事事都要給宋興讓步。

    楊蘭芳怕女兒去了外地就脫了管，自然是不肯。家里不肯，宋玉玲便不敢。

    宋迎春不再多說，叮囑道：“那哥去上學(xué)，你有事情，一定要給我打電話?！?/br>
    他不放心，又強(qiáng)調(diào)：“可別再委屈自己了。”

    宋玉玲點(diǎn)頭答應(yīng)。

    宋迎春起身要走，看見鄒良站在門邊，好像看了他很久。

    他們一前一后出去，鄒良問：“下午還忙嗎？”

    “要栽秧，還得打農(nóng)藥?！?/br>
    “那……溪邊你去的吧?！?/br>
    宋迎春遲疑了一下，回想起自己確實很久沒去泉靈溪了。

    “去的?！?/br>
    鄒良回到家，陳春梅正好也回來。她放下竹籃，喊鄒良過來吃蘋果。

    陳春梅又去燒香了。鄒潮下崗后，陳春梅燒香的頻率便越來越高，鄒良生病，考試，家里蓋房子，陳春梅都要去廟里許愿，事成之后再去還愿。

    鄒良不覺得她迷信，只覺得她孤單。陳春梅不喜歡講閑話，麻將也不愛搓，娘家早就沒了爹媽，又是個孤傲的性子在村里沒什么婦女好友。那遇到事情跟誰說？菩薩就變成最好的選擇了。

    村里人燒香，大多是小媳婦大娘湊一起，挑個好日期一起上山，像大人的春游一般有趣。陳春梅連搭子都不找，大多一個人去，誠心誠意地拜，不消半日便能回來。

    這次去燒香，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鄒良復(fù)讀。鄒良不信鬼神，但在這事情上很理解自己媽。他走過去，接過一個飽滿嫣紅的蘋果，細(xì)聞一下還帶點(diǎn)香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