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會鄒潮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據(jù)說鄒潮爹媽為了給他湊錢接著考,找本家兄弟下跪借錢,人家看不上,都不借。不過那個年代,十里八鄉(xiāng)也找不出幾個高中生,鄒潮也算是有個正經(jīng)文憑。鄒潮喜歡陳春梅,寫情詩,寫日記。一筆好字看得陳春梅動了心,哪怕鄒潮家里也是窮得叮當(dāng)響。 鄒良初三以前,鄒潮還是在稅局上班,每天夾著公文包,騎個二八杠去縣城,雖說是小職員,但在泉靈村這個謀生只能靠能土地的地方,在稅局上班吃公家飯,那是相當(dāng)體面。只可惜時代是變化的,新一批的大學(xué)生畢業(yè)了,他們要吃飯,他們要崗位,鄒潮這樣的編外人員自然也是第一批被砍掉。 村里人的羨慕馬上就變成笑話,鄒潮都快40了,沒干過重活,他還能干什么?老婆孩子怎么養(yǎng)?陳潮低下頭,求著村里人帶他上工地,從小工干起,吃盡苦頭磨了這些年,也混成熟練的鋼筋工。 陳春梅向來傲,她收著那些鄙夷的眼光,存下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暗自的勁頭全出在鄒良身上。 鄒良吃穿用度比村里的孩子都好,長這么大家里幾畝地都分不清,寒暑假人家孩子忙農(nóng)活,忙著玩。鄒良總是騎車去補課,那補課費從來不低。陳春梅可以不吃飯,但是她兒子不能不念書。 好在鄒良爭氣,打小成績就好,初三那年鄒潮下崗,家里晦氣一片,鄒良還是考出全校第一,上了縣一中。高考,不說清華北大,那肯定也得是個了不得的大學(xué)。 鄒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到高考他越不想看書,高三后半年就那么吊著、荒著,全靠之前的底子參加高考,成績自然不如意。 可事情怎會就這么算了呢?他念書這事,是上了鎖施了咒,背負家族使命的。他這么多年只是讀書,也只會讀書。成了,光宗耀祖,不成,也沒退路。 鄒良就等他爸媽這頓吵,心里頓時痛快多了。 陳春梅吃完飯,帶上草帽就出了門。鄒潮抓起水壺跟上去,心疼地念叨:“你鬧什么脾氣,不睡會?大中午暑氣重的很!” 陳春梅不回頭,兩人一前一后走了。 鄒良想睡午覺,他的房間在樓上,樓頂沒有隔熱,一開門熱氣便急沖沖地推搡而來。鄒良攥著門把手朝房間看看,桌上的課本試卷摞得老高,熱騰騰的空氣混著舊書味,吸一口進去沉甸甸地壓人。 他關(guān)上門跑下去,擦擦竹床扛到堂屋,門窗大開,過堂風(fēng)吹得正好。鄒良躺在涼颼颼的竹床上,盯著墻上花開富貴的牡丹貼畫出神??嘞牡南s發(fā)瘋地叫,卻吵不到鄒良,不多會他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長,醒來已經(jīng)是傍晚。鄒良一睜眼,感覺魂都睡丟了半條,他渾渾噩噩走到大門口,坐在馬扎上醒覺。 他丟掉的半條魂,很快就被嚇回來了。 宋迎春抓了條蛇。 那蛇還沒死透,被宋迎春掐著喉嚨張大嘴,青灰色的蛇身纏在他健碩的小臂上,黑乎乎一大坨。宋迎春是巴掌臉,少年氣很重,他光著膀子,甩開手臂,一身肌rou被夕陽一曬,刀刻似的清晰干凈。 宋迎春穿的拖鞋,小腿上全是泥點子,不知道哪里抓的蛇,但是高興得很,跨著大步子威武地走來。他身后跟著幾個臟兮兮的孩子,手舞足蹈地唱:“迎春抓蛇啦,迎春抓蛇啦!” 一看見鄒良,宋迎春跑著過來了。舉起手臂把那蛇伸到鄒良眼前,一笑,一口漂亮白牙。 “大良!看!這東西勁還不小,我追了兩條田埂才逮住?!?/br> 鄒良縮縮脖子,蛇身還在宋迎春的腕上糾纏蠕動,活脫脫的嚇人。 鄒良擠出一點笑:“它不咬你?” 宋迎春又把蛇往前湊了湊:“菜頭蛇,沒毒的。” “迎春,回家扒蛇呀!” “迎春快回去了!” 孩子們在催,宋迎春被小孩簇擁著走了,沒走幾步他回頭沖鄒良喊:“大良,待會我把蛇膽摘給你啊,補眼睛!” 鄒良下意識地推推自己的眼鏡。 第3章 宋迎春家有個大院子,沒砌圍墻,敞敞亮亮。院子里有棵高大的合歡樹,樹冠濃密茂盛。正值花期,紅嫩的合歡花開得燦爛,從遠處看去,宋家院子里升了一片粉紅的云彩。 村里人都喜歡種果樹,再其次也會種點樟樹、玉蘭什么的常綠樹。合歡樹全村只此一棵,是宋迎春他媽嫁過來的那年,他爸親手種下的。 宋迎春mama就叫合歡,劉合歡。宋迎春本也不姓宋,姓高。他5歲那年親爸上山炸石頭出事故死了,家里跟包工頭鬧賠錢,鬧了一年錢沒賠到。那包工頭倒是有法子,傳出劉合歡克夫的謠言,連帶宋迎春是誰的種也說得不干不凈。劉合歡她婆婆可不是什么清醒腦子,前半年在家哭早死的兒子,后半年變本加厲不待見那對剩下的母子。 劉合歡娘家人發(fā)了火,找了個縱橫十里八鄉(xiāng)都能說親的名嘴媒婆,張羅著給劉合歡改嫁。劉家人重新湊了嫁妝,不要彩禮,就一個要求,得是個憨厚人,家里老人也不能是胡攪蠻纏的主。 媒婆那嘴快的,五天后就找到了宋懷民家。宋懷民家里窮,爹媽走的早他帶著個病弟弟長大。農(nóng)忙種地,農(nóng)閑打工,掙了錢還委屈自己,先幫襯弟弟宋懷平娶親。誰都知道他踏實能干,也就是缺個媳婦。 宋懷民等這么多年,終于見著說親的媒婆,他一聽見是個寡婦,心里有點嘀咕??烧嬉娭藙⒑蠚g,那雙大眼睛像是受了長久的委屈,水汪汪的,宋懷民一看見就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