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成疑惑：“為何要走這么遠(yuǎn)啊？”

    傅朝瑜道：“幾樣?xùn)|西威力有些大, 塊頭也不小, 不方便在城里用。”

    “塊頭有多大？”

    “一間房間那樣大?！?/br>
    三個小孩兒興奮地叫出聲，嘰嘰喳喳討論著，對那些未曾謀面的武器更產(chǎn)生了濃烈的好奇心。

    涼州北邊便是人煙稀少的沙漠, 近來涼州百姓在沙漠邊緣扎了不少草方格沙障，又在上頭撒了很多草籽。如今那上面什么也沒有生出來，只留一片光禿禿的草格子, 顯得很突兀。

    這草方格扎上之后, 恰好也快要過年了, 眾人便都將這事兒給拋到了腦x后。這片沙漠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在意，那地兒無人居住，若不是每年冬天風(fēng)沙尤其大, 涼州一帶的百姓甚至也都不覺得這沙漠對他們有任何影響。前幾任知州在任上的時候, 也曾帶領(lǐng)大家在沙漠邊緣種樹?？蔁o一例外, 那些樹最后都□□死了, 最后便沒人再提過要治理風(fēng)沙。如今傅知州這法子倒是新奇，也不說種樹，反而只扎了些奇奇怪怪的草格子, 也不知究竟有用沒用。

    王陽帶著士兵經(jīng)過之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草格沙障, 等問明白這是傅朝瑜想出來的治沙良方之后，便不客氣地嘲笑了起來：“簡直是異想天開，傅知州莫不是以為得了圣上器重便真就無所不能了吧？”

    前來迎接王陽的馬騫笑意淡了許多。之前在傅朝瑜跟前時這位王將軍還算得體，這回傅朝瑜不在，他這本性也暴露無遺了。馬騫不知道對方是對傅朝瑜有意見還是對整個涼州都有意見，若是后者，他也不必再給什么好臉色了。一切對涼州不善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馬騫一路沒有再搭理對方一句。

    王陽也不明白方才還對他殷勤備至的馬騫為何如今改了模樣，按他先前調(diào)查的情況來看，這人分明與傅朝瑜不睦，甚至還怨恨傅朝瑜搶了他的知州位置，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為傅朝瑜抱不平才對。

    等到了約定的地點，傅朝瑜剛好帶著三個孩子趕到了。

    彼此打過招呼之后，便陷入了一陣沉默。王陽之所以帶著人特意趕過來，也是傅朝瑜要求的，先前皇上口頭表示讓傅朝瑜統(tǒng)籌安排軍演一事，傅朝瑜還真就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帶話讓王陽練得差不多了就趕緊過來讓他瞧瞧。

    天知道王陽前些日子聽到這樣的論調(diào)有多生氣，太囂張了！他懷疑傅朝瑜是在報復(fù)自己上回在軍營里面故意忽略他。若當(dāng)真如此，那傅朝瑜未免也太小肚雞腸。

    王陽本不欲理會，可是傅朝瑜就像是料定了他的態(tài)度一樣，兩日之后又送信過來，不僅用皇上來壓他，還透露他改進了攻城的武器，讓王陽速速帶人前來觀，切莫耽誤了正事。

    王陽雖然還是心有不甘，但他沒忘傅朝瑜從前是如何在圣上面前口出狂言的。這次過來，也是為了親眼見一見傅朝瑜口中所謂的武器。若是毫無用處，那就不要怪他上書給圣上如實稟報了。

    兩邊都對彼此有些意見，見面之后除了禮節(jié)性的寒暄再沒有說別的。王陽本想問問傅朝瑜武器在何處，傅朝瑜卻先開口：“王將軍，如今人已來齊整，要不先演示一番？”

    王陽不愉：“難道不是你們先將所謂的武器先搬上來？”

    傅朝瑜端著架子：“這取決于王將軍有沒有將人調(diào)·教好，我這武器也不是誰人都能用的?！?/br>
    王陽難以置信地望著傅朝瑜，這人好大的口氣！

    傅朝瑜點了點三個孩子：“想不想看看軍演？”

    “想！”三個孩子異口同聲。

    傅朝瑜笑而不語，矜持地看向?qū)Ψ剑绾?，他們仨都開口了，王陽膽敢不從？

    王陽對傅朝瑜分外抵觸，但是三個小皇子的臉面還是要給的，眼下他們開口，王陽也只能捏著鼻子下令讓眾人軍演。

    傅朝瑜站在高臺上圍觀，三個小孩兒則扒著欄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遠(yuǎn)眺，活像是沒見過世面一樣。不過也不怪他們，軍營中的世面并非一般人可以見的。

    此番軍演比傅朝瑜與皇上之前在軍營里頭看到的那次更加整齊有序，士兵們打了一整套拳之后仍然保持原來的陣型，絲毫不見凌亂，高揚的鼓點聲響徹天際，演練結(jié)束之后，大魏的舉旗還迎風(fēng)招展。

    王陽終于一掃先前的郁悶，斜眼看了一眼傅朝瑜，得意問道：“傅大人覺得如何？”

    傅朝瑜沒慣著他，也不似上回在皇上跟前一般恭敬客氣，惜字如金：“尚可?！?/br>
    王陽：“……”

    王爺不喜傅朝瑜是有原因的。

    見在傅朝瑜這兒問不出什么好聽的話，王陽直接蹲下身耐心地問三個小皇子：“殿下們覺得如何？”

    三個小孩兒其實覺得很好，但是周景淵有點心眼子，隨他舅舅高深莫測地來了一句“還行”。

    本來想夸贊一番然后自己也下去湊湊熱鬧的周景成連忙將話給咽下去了，點點腦袋道：“尚能入眼?！?/br>
    周景文直接冷漠地沒有開口說話，他跟王陽又不熟，干嘛要回他的話？

    三個小孩兒如此不給面子，王陽更惱怒了，覺得幾個小皇子果真被傅朝瑜給帶壞了。聽聞上回圣上回京原也是想將兩位小皇子帶回去的，后來也不知為何竟還是讓他們留了下來。

    傅朝瑜回頭認(rèn)真道：“并非是我故意挑事兒，如今這軍演固然整齊但卻沒有什么新意，你們能做到胡人依舊能做到，王將軍又憑什么認(rèn)為如今這番演練能夠威懾外域之人？”

    軍中有志氣固然是好事，但是目下無人、狂妄自大，便過猶不及了。

    王陽抬著下巴：“那依傅大人所見，如何才叫有新意？”

    這事兒傅朝瑜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分作兩隊，彼此演練一番攻城吧?！?/br>
    正好他如今改善的武器便是專門攻城的武器，北邊有不少荒地，很適合修筑堡壘，屆時兩邊駐扎攻城，真刀實槍地火拼一場，才算是有看頭。說話間，傅朝瑜已經(jīng)讓人將他準(zhǔn)備好的武器給推上來了。

    眾人轉(zhuǎn)過身去，只見五六人推著一個巨物逼近，王陽看得出來這應(yīng)當(dāng)是拋石車，但是比他們從前所見的拋石車更大。這巨物底部裝有滾輪，滑動時暢通無阻，因而機身雖大，卻比先前的拋石車要靈活許多。

    傅朝瑜指著遠(yuǎn)處早已建好的碉堡，同底下的幾個小吏道：“先拿那個練練手，瞄準(zhǔn)好了，可不能砸偏?！?/br>
    王陽半信半疑：“我等離此足足有五十丈遠(yuǎn)?！?/br>
    傅朝瑜胸有成竹：“那又如何？”

    他說能打，就一定能打。

    只見幾個小吏又拿出巨石，那石頭rou眼估算大概有兩百斤重，架投石機上之后，幾個小吏對著杠桿上的刻度調(diào)整了一番，隨即滾動拋石車，瞄準(zhǔn)碉堡。

    一擊拋出，如小山一樣的巨石須臾之間便砸向遠(yuǎn)處，帶著千鈞之力，聲震天地，墜地之后猶陷了三四尺深，足以將周遭一切都摧毀得一干二凈。

    灰塵滾滾，等煙霧散去之后，眾人才看清楚，原先的碉堡已然成了一攤廢墟。

    陽關(guān)所有的兵將見狀無不噤若寒蟬。殺傷力這么大的拋石車，他們還聞所未聞。這碉堡中若是有人，誰能禁得住這樣的天降巨石？更可怕的是這拋石車的射程，五十丈的距離已經(jīng)極為嚇人了，一般護城河絕對沒有這么寬，若有此物，天前鴻溝也不在話下，照樣能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毀掉城門。更何況此物不僅射程遠(yuǎn)，精度還高得嚇人。

    三個小孩兒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了，欽佩地望著傅朝瑜。

    周景成對傅朝瑜的敬佩之情已經(jīng)難以言表了，五弟說的沒錯，傅舅舅果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也想要這個拋石車！

    傅朝瑜轉(zhuǎn)向王陽，明知故問：“王將軍覺得此物威力如何？”

    王陽咽了咽口水，沒再逞強，心中對傅朝瑜多了不少忌憚：“此物是傅大人改良的？”

    傅朝瑜云淡風(fēng)輕地頷首。

    王陽心中復(fù)雜極了，天底下還有沒有傅朝瑜不會的。他本想著今日帶領(lǐng)士兵前來打傅朝瑜的臉，沒曾想自己反而結(jié)結(jié)實實吃了個下馬威。

    這令人生畏的拋石車已經(jīng)震驚四座了，以至于傅朝瑜后頭拿出改良好的云梯跟神臂弓之后，王陽等一眾將士們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云梯改造之后，中間似乎變成了轉(zhuǎn)軸聯(lián)結(jié)，可使登城接敵更加簡便迅速。至于神臂弓，身長三尺，弦長兩尺多，射程足足有三百余步，射程遠(yuǎn)不說，侵徹力還大。此等威力，若是用于攻城拔寨，自當(dāng)有如神助一般。

    傅朝瑜似乎不知自己拿出來的東西有多嚇人，還輕飄飄地點評：“今日只是試用，待來日正式演習(xí)時，石頭可以再改進一番，只拋石頭不免太單調(diào)，若是加上火桶場面應(yīng)當(dāng)更為壯觀，更讓人印象深刻?！?/br>
    分明是更讓人膽寒吧……王陽已經(jīng)升不起反駁的心思了，傅朝x瑜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他配合就是。

    他不服傅朝瑜不過是因為此人善說大話，如今東西既已做出來，威力又實在讓他們刮目相看，王陽便沒了再犟嘴的心思了。畢竟事實勝于雄辯。

    這玩意兒的圖紙傅朝瑜肯定已經(jīng)送去京城了，好戰(zhàn)的圣上若是見到了，必定比之前還要越發(fā)看重傅朝瑜。王陽苦笑一聲，這些別說他了，就連他們王爺只怕也拿傅朝瑜沒撤。

    傅朝瑜順利壓制住了王陽，接下來的事兒便簡單多了，他定什么便是什么，王陽全程沒有任何異議。等開春之后，傅朝瑜準(zhǔn)備在沙漠邊緣建造兩處簡易的城池，到時候就在此演練一番，兩邊人馬離得遠(yuǎn)一些，進攻的時候只攻擊城池，以拋石車的精度，絕對不會誤傷。

    王陽只能全力配合。

    陽關(guān)的人沒了氣焰，馬騫等人卻如同打了一場勝仗一般。軍中的人心高氣傲他們能夠理解，但是這些人先前未免太將他們涼州看輕了，如今這樣乖乖的才好，明年涼州與張掖才是主場，這些人本就是打配合的，方才瞎得意個什么勁兒？

    王陽等人回程之后，傅朝瑜還叫來馮散，讓他做好準(zhǔn)備，興許過些日子他便要被召去京城了。

    這幾樣?xùn)|西雖是傅朝瑜畫了圖，但部件等都是馮散做的，未曾假手于他人。此等武器非同小可，皇上便是放心他，也未必肯放心馮散，必然會讓他去京城。

    馮散不見悲傷，反而有些躍躍欲試。那可是去京城啊，他明白自己這一去是要光宗耀祖的，雖然時下人安土重遷，但是誰不想要出人頭地呢？

    他還得謝傅朝瑜成全。

    三樣寶貝露面之后，傅朝瑜便被周景成給纏上了。

    小孩兒就一個意思，眼饞，想要。

    這小家伙如今手勁兒越發(fā)大了，身子也壯實得很，緊箍著傅朝瑜，傅朝瑜還真吃不消，他只能道：“我先寫信給皇上，若是他同意的話，回頭可以做一個小型仿件給你們玩玩兒。”

    幾個孩子當(dāng)即催促傅朝瑜趕緊寫封信上京。

    第二封信還未寄走，傅朝瑜先前的幾張圖紙卻已經(jīng)送至御前了。

    宮中已落了鎖，外頭漆黑一片，大明宮中卻的燭火卻徹夜長明?；噬献酝砩鲜盏礁党さ男胖蟊阋恢迸d致高漲，若不是他身為九五之尊出行不便，皇上甚至都想連夜安排人馬趕去涼州一探究竟。再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三張圖紙的價值了，若有此神器，他定能橫掃內(nèi)外，給大魏打下一片亙古未有的遼闊疆域！

    已近三更，眼下實在太晚，皇上無人分享但卻又不甘入眠。

    說給大臣聽，未免他們因忌憚傅朝瑜多有掃興之言。

    說給大皇子，那孩子已經(jīng)不可能重回沙場，說了豈不叫他難受？

    說給太子，太子狼子野心，保不齊還會生出別的妄想。

    至于宮妃，罷了，滿腦子都是爭寵，不配與他討論這些。算來算去，唯有一人可以分享。獨自徘徊了一會兒，皇上終是憋不住，叫來成安：“去請皇貴妃來?！?/br>
    成安望了望天色，現(xiàn)在？皇貴妃只怕早已睡熟了吧。

    皇上催促：“快去！”

    第137章 籌備

    兩刻鐘后, 皇貴妃面色陰沉地端坐在大明宮里，被迫打起精神聽著皇上高談闊論，洋洋灑灑地陳述自己即將如何帶兵征伐。他不需要人應(yīng)和, 只是單純地想要分享和炫耀。

    皇貴妃痛苦地扶額, 接過成安遞過來的一盞濃茶。

    成安也不大好意思，都已經(jīng)這個時辰了他卻趕到含章殿將皇貴妃給叫醒，還硬逼著人家大冷天趕來大明宮, 連成安都覺得自己今晚上的行為簡直造孽, 若有人敢這么對他，他定要罵夠他十八代祖宗。成安遞了茶之后還小心地賠著笑，實在對不住皇貴妃, 他也是不想的……

    皇貴妃其實并沒有與他生氣，畢竟罪魁禍?zhǔn)撞皇浅砂?，成安公公與自己一樣, 都是苦命人罷了。抬頭看著滔滔不絕的皇上, 目光晦澀, 這才是罪魁禍?zhǔn)啄亍?/br>
    皇貴妃聽了一夜的話，早已精疲力盡。等到第二日天明時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大明宮出來，回宮一覺睡醒反而得知后宮謠言四起。

    她這個端方持重的皇貴妃, 一夜之間變成了蠱惑圣心的妖妃, 深夜被皇上招幸, 翌日還神色困倦地出了大明宮, 如此荒唐，實在不堪為六宮表率。

    皇貴妃沉默了良久。

    身旁的宮女問道：“娘娘要是覺得這話不中聽，回頭嚴(yán)加處置就是了?！?/br>
    “不必回頭了, 今兒逮到誰在外頭嚼舌根，直接拖出來當(dāng)眾責(zé)打二十板子?！背剃@并未像從前一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昨天晚上受了那么大的罪, 今兒還要聽這些閑言碎語？程闌可沒有那么好的脾氣，應(yīng)付皇上那是迫不得已，可若是對后宮眾人也這么窩囊，她這個皇貴妃不做也罷。

    皇貴妃以雷霆手段鎮(zhèn)壓了謠言，后宮敢怒不敢言，他們險些忘了，皇貴妃從來也不是好惹的。后面幾日，后妃們也沒見圣上在召見皇貴妃，漸漸地也就沒有那般怨懟了，當(dāng)然圣上也沒再召見其他人就是了。

    皇上一直惦記著傅朝瑜送給他的圖紙，得知涼州那邊負(fù)責(zé)制作的工匠已經(jīng)趕來京城，不日便能抵達(dá)。但皇上已經(jīng)等不及了，提前安排楊直給他先做一個拋石車試試效果如何。好在年關(guān)前太府寺該忙的事情都已經(jīng)忙完了，如今倒是也有空陪皇上玩一玩。

    等涼州的工匠馮散來了之后，只稍作修改，拋石車便做好了。為了掩人耳目，大府寺特意挑了空曠無人的地方試用，效果駭人。

    皇上本就高漲的信心愈發(fā)蓬勃了。

    幾日后，傅朝瑜跟幾個小皇子準(zhǔn)備的年禮也送到了京城。

    賢妃一看兒子送過來的年禮如此妥帖，便知道這東西只怕不是他自己準(zhǔn)備的。再一看周景成捎過來的信，果然，這原是五皇子身邊的嬤嬤打點好的，她兒子如今每日過得不知有多舒坦，哪有心思關(guān)心母親？

    好在賢妃也不指望周景成能夠出人頭地了，就沖他著憊懶的性子，往后能平安無虞便夠了，她自己也不是多么厲害的人，到現(xiàn)在也不過就是個賢妃而已，沒道理逼著她的兒子去做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若都像貴妃似的步步緊逼，反而讓孩子漸漸疏離，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