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17節(jié)
樂嫣悲痛難掩,掩著袖哀哭一場,嗓音沙啞眼睛腫的宛如核桃仁一般,幾度哭的不能自已,撕心裂肺。 她從來沒有那么難過過。 她惘惘間問自己乳母:“珍娘,你說是為何?他為何這般對我?可是朝臣又逼迫他不成?” 珍娘抱著她與她一同哭,亦是紅了眼眶:“果真這世上良人少,多的盡數(shù)是負心漢。為了一個負心漢罷了,我的兒你別哭,別哭……便是去了那什么萬壽宮,咱們也照樣有日子過!何須為了一個薄情的男人落淚,他要咱們走,咱們走便是!” 如今到頭來,榮華散去,真正留在樂嫣身側(cè)的還是這群自幼一同長大的婢女們。 守意與春瀾一左一右護著樂嫣,安慰樂嫣:“您別怕,天南地北,總有我們在你身邊,去了何處都不怕!” 樂嫣聽著聽著,也不知是哪句話安慰到了自己,她竟?jié)u漸安靜下來。 她抬眸望著窗外,已經(jīng)夜色沉沉,禁庭深處的蒼穹,透著幽藍色磷光。 竟像是一個深不可測,暗中窺視的巨獸。 …… 一日的功夫,眨眼而過。 照舊是綠瓦朱墻,層臺累榭,堆金砌玉。 皇帝臨著窗下矮塌上靠著,肩頭披著一件鴉青大氅,正執(zhí)筆批著折。 當今生的俊朗,這日一副病容,面上透著清白,案前端坐著竟有些清冷孤寂的意味。 終歸是自己生出來的兒子,太后忍不住著急問他:“皇帝氣色怎的這般難看?太醫(yī)不是說不要緊?若是不舒服就該靜養(yǎng),不該還成日前朝去?!?/br> 語罷,太后言語中又難免有些欣慰之色:“聽聞你下令封了坤寧宮將那樂氏趕出宮去?瞻兒你這一年來糊涂,如今可算是腦子清醒一回,知曉要將那個狐媚子廢棄!這還差不多,免得你那些叔伯們一個兩個借著天象之事借口那狐媚子身世四處做文章……” 皇帝面容有些古怪,他將自己手邊陳條示意尚寶德遞去太后面前。 “月前傳回的暗報,襄王早幾年前便開始以廣修陵墓之名暗自廣納謀士,私鑄兵刃。” 有謀逆意圖之臣,總能找到各種借口。 太后不疑有它,接過來一看,自是一番又驚又怒:“這等大逆不道之人,就知道他這些年賊心不死!陛下豈能容他繼續(xù)下去?” 太后說的興起,橫眉冷對的模樣,卻聽聞宮廊下禁衛(wèi)都統(tǒng)躬身上前,朝著皇帝耳畔不知耳語了兩句什么。 皇帝聽罷轉(zhuǎn)眸凝望著窗外,那是坤寧宮的方向。 隔著重重宮墻與花海,他什么都看不見,卻又好像什么都知曉。 一口氣卸下來,嗓間癢意涌出,綿延不絕,再難壓下去。 他忽地以帕掩唇悶咳幾聲。 在太后驚慌失措的眸光中,皇帝眸光岑寂將染血的巾帕丟去火盆里。 他揮揮手斥退要上前替他把脈的太醫(yī),叮囑太后:“兒子沒有子嗣,屆時只怕要天下大亂——” 第93章 修過 尚大監(jiān)從顯陽殿中奔走出來, 大呼著令疾醫(yī)紛紛入內(nèi)。 頃刻,殿中亂作一團。 便是連太后也顧不得圣母儀態(tài),立身一旁親自盯著, 卻被皇帝腰腹間發(fā)黑潰爛的傷口嚇得幾欲暈厥過去。 “圣上傷勢究竟如何?爾等竟欲欺瞞哀家不成?” 太醫(yī)們塌邊跪成一團, 皆面露愁苦之色, 一個個互相對望赴死一般道:“陛下蓋因身子強健, 初中毒時不顯一連兩日強撐龍體回宮。如今…如今用朱砂等藥壓著也壓不下了, 太后,如今圣主吐血昏迷, 只怕毒入肺腑……” 太后聽罷眼前陣陣發(fā)黑, 只覺天旋地轉(zhuǎn)。 “陛下乃天子!龍體有一絲差錯爾等都要舉族陪葬!滿天之下難不成還尋不到解毒之藥不成?需要什么藥材普天之下莫非尋不得!宮中沒有去張貼皇榜便是!” 太醫(yī)們卻皆是心下嘆息。 昔日北胡新王死于刺殺, 如今大徵皇帝又出巡途中遇刺,刺客皆為死士, 落網(wǎng)刺客皆早早服過毒藥, 約莫只查出乃北境外邦之人, 至于這毒是何種毒他們暫時都尚未摸清楚,又是外邦之毒, 對癥解藥哪里好尋? 再者, 就算尋來……陛下這癥狀, 只怕早就傷入肺腑了。 太后一時間六神無主, 悲痛驚懼之余,又忍不住一遍遍想著, 皇帝方才說的話。 遠的不提,便說兒子昏迷, 明日朝政當如何?朝中如今連日因戰(zhàn)事災情亂成如此人心惶惶, 正是百姓紛亂,朝中軒波之時。 帝王無嗣, 若是君主這關(guān)頭再出差錯…… 諸王勢必野心一個個都藏不??! 她往日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如今才覺方寸大亂,跌坐在塌前,面如白紙。 不知不覺烈陽西移,蒼宇日光漫天。 太后聽廊外喧嘩,出殿多看了幾眼那綠衣宮娥,勉力辨認出那張臉—— 芙蓉面柳彎眉,驕陽下美艷的如此令人咬牙切齒的面孔,不是皇后又能是何人? 往昔的皇后鳳儀萬千,這日可真是狼狽,蜷曲細發(fā)貼在額角面頰,一身皺巴的宮娥衣裳,顯得狼狽而又可憐。 “你又來作甚!”太后一瞧見厭煩之人,當即眉頭豎起。 “本來哀家便提前與你好說歹說勸你不要嫁入宮,是你自己舍不得尊容,舍不得皇后之位!如今你瞧瞧,自打你如此身份入宮朝中近日來發(fā)生來的多少的事兒?想來欽天監(jiān)算的不錯黎民百姓說的不錯!禍國之物罷了!你想留在這禁中,哀家不答應(yīng),絕不答應(yīng),你給哀家走!走的遠遠的,能留你一命已是陛下恩賜了……” 樂嫣撞見太后心中忐忑,可如今到了如此地步她并不覺得恐懼,聽著太后這番污蔑之言,血液中絲絲點點激□□薄而出。 她冷聲道:“玉軸少了一道金印,怎知是真是假?本宮今日若非親眼面圣,陛下這詔在本宮眼中,便是耳等矯詔!” 她朝著阻攔自己的宮人高聲道,亦是毫不服輸?shù)臐M面怒容,拂袖入殿。 一切都與前日她強行闖入顯陽宮場景重合。 可那日她還是一人之下深受天子寵愛的皇后,無人敢攔她,更無人敢傷她才叫自己一路闖入了殿內(nèi)。 可這日,卻是另一番景象。 樂嫣才往前邁開兩步,便察覺面上一陣白光劃過,雪白面容一指之間,被一柄泛著藍光的尖刃擋住。 高彥昭昔日因著妻子的關(guān)系與皇后間十分和睦,多有庇護皇后,可今日看她的眼神冷冽,宛如螻蟻一般,甚至帶著隱隱的不屑。 “娘娘可知闖殿乃是死罪?再入一步,休怪卑職手中這刀無情?!备叨冀y(tǒng)眉眼未抬。 樂嫣堪堪停住腳,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宮殿,眸中映著顯陽宮的金碧輝煌,只覺一切刺眼。 她那張臉著實勾人,如今又是這般楚楚可憐淚眼朦朧的模樣,換成任一男子只怕都甘愿化作繞指柔。 可太后如今卻是恨毒了這張臉。 若不是知曉兒子心中還有她,送樂嫣走只怕是為她提前安排后路,太后只怕恨不能親手手刃了這等妖物。 “還愣著做什么!將這廢后拉下去!立即送走!立即送走送的遠遠的!” “本宮要入殿,親眼見過陛下詔令,必自愿出宮?!睒锋躺钌钔孪状?,才恢復鎮(zhèn)靜,沖殿內(nèi)呼起帝王的名諱。 “殷瞻!” “殷瞻!” 她悲傷時又哭又罵,只覺遇到負心人,恨不能與他一刀兩斷。 如今冷靜下來,才覺處處透著怪異。 他為何連見自己一面都不愿見? 方才一路跑來,汗?jié)竦膶m裙貼在身上,她這一日一夜,當真算歷經(jīng)千辛。 躲躲藏藏換上宮人的衣裳,在婢女掩護下離開護送自己的禁衛(wèi),一路奔波只為能來顯陽宮見他一面。 甚至來時從臺階上跌倒,膝蓋和手心都被蹭破了,隔著重重衣裙,有殷紅血漬從膝傷滲出來。 可她并不覺得苦。 有什么苦衷說出來就好,她也不是不知曉前朝那些臣子有多恨自己,又是天災,又是戰(zhàn)亂,黎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如今有多聽信那些荒謬天象,自古漂亮的女子遇上天災人亂總要被安上一個禍水之名…… 可他該說啊,說清楚,只要他有苦衷,他是迫不得已……他為了天下為了黎民百姓,他說出來便好。 她不會責怪他。一定不會。 他是一個英明的君主,一切都有他的分寸,他的安排。 她愛一個人,便自然會信任他。 可為何她久久的努力得不到一絲答復,見不到他的人影,一切的恐慌宛如化成實質(zhì)。 這叫她怎能不上心,絕望? “我以為……我以為你會信我的……我以為無論如何你都會站在我身后,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什么!如今你做到了哪一點?” “你如今是不愿意見我,便是連一句話也不愿與我說了不成?” “你若是今日不見我,我必不會離去?!?/br> “你當時說過,若是你負了我,便叫我自行另嫁,如今可還算數(shù)?既要恩斷義絕,你何故送我入道?便該給我擬一道廢后詔書,我還年輕,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她的發(fā)絲蜷曲貼在臉頰,顯得狼狽,可憐??烧f出口的話卻顯得如此無恥無德。 太后聽聞,面頰抽動胸口起伏難平,高彥昭亦是滿是憤慨,不想再聽這皇后說出什么叫皇帝惱怒之言,這等丈夫還沒死就想著另嫁的無恥之言,便要押她下殿。 …… 嗓間猩甜,眼前金花旋轉(zhuǎn),耳畔皆是太醫(yī)跪地請罪之聲。 他聽著身前磕頭,請罪,啜泣,哀嚎,連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再聽不到旁的聲音。 皇帝閉眼許久睜開才能看到一點光亮,他微微偏過頭去,透過層層宮墻,人墻,晦暗眸光落在窗扉方向。 尚寶德跪于龍塌前,強忍悲痛,“陛下,娘娘來了殿外許久,嚷著要面圣……” 與送皇后出宮甚至到了有些一意孤行的皇帝,聞言似有些怔忪:“不是…令禁衛(wèi)送走她了?” 尚寶德著實不愿二人因此事斷送了情分。 他雖知曉陛下用情之深,此舉亦是為了成全皇后,什么出家修道只怕是幌子,總勝過在這宮中守寡,日后受新帝猜忌的好。更遑論娘娘還是那般一個名聲,說句不好聽的話,如今前朝那些人還不是撿著軟柿子捏,知曉新后方才入宮為后,立身難穩(wěn),簡直是什么屎盆子都要扣去她身上。 以往有皇帝護著,宮外傳言總流不入宮里。若是以后陛下去了,娘娘如此年輕,又連個皇嗣都無……可該如何是好? “禁衛(wèi)護送娘娘出了宮,娘娘也不知如何偷跑回宮的,您好歹瞧瞧吧,連膝上都是傷,奴婢方才險些沒認出來……” 再瞧瞧吧,再瞧瞧許便改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