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燁隨手挑了幾道公文，完全漠視老頭子們緊繃的臉，有模有樣地讀起來。觀察到老頭子們桌案上除了堆積的公文，只在角落里擺了一碗茶水。太祖先前定下了規(guī)矩，官員辦公時，除了茶水，其余一律不供應(yīng)，一方面是為了戒除官場上的奢侈之風(fēng)，另一方面也是為提高官員的辦事效率。

    出發(fā)點是好的，但也有一些弊端。比如，有些勤懇的官員，會在公辦時間以外加班加點，有時忙至深夜，顧不得吃飯，朝廷又不提供飯食，就經(jīng)常會有大臣餓暈的狀況發(fā)生。而朝廷對這些餓暈的大臣的處理辦法，歷來都是大肆表揚他們的大無畏精神，久而久之，整個勤政院里大臣們紛紛以餓暈為榮。其中不乏惡意餓暈的例子。

    李攸燁非?？床粦T這些拿肚子開玩笑的人，剛剛在早朝上斥責(zé)了一個急待表揚的餓殍，并隆重地頒布新的法令，從今以后，朝廷一律按照普通人家的伙食標準提供午餐和晚餐。百姓吃白薯，朝廷供應(yīng)白薯，百姓吃糠，朝廷供糠。當(dāng)然伙食費，大家還是要自掏腰包的。

    李攸燁認為這樣的引導(dǎo)比一味的禁制，更能起到督促官員的作用。想要自己吃好點，那就讓百姓吃好點唄。

    可是這五個老頭子，擺明了是跟她對著干的。

    她瞇了瞇眼，悄悄吩咐杜龐一陣，杜龐得令退了出去。很快，六碗香氣滿盈的參湯被一群宮人端了上來，每個案上放一碗，最后一碗，擱在李攸燁的身前。

    五個閣老面面相覷一陣，紛紛端正身子，異常嚴肅地看著李攸燁拿著調(diào)羹撥弄湯汁。

    “咦？各位閣老為何不吃？”李攸燁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

    “皇上，臣等不敢違背太祖遺訓(xùn)，這參湯還是撤下去吧！”高顯嚴正表明立場，他是五個閣老中年紀最長的，是頑固派中的龍頭拐杖，入了內(nèi)閣，仍舊掌管禮部，在尊祖訓(xùn)、守禮節(jié)方面，更是死灰級元老。李攸燁自小到大深受荼毒。

    其他人皆點頭附和，對參湯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仿佛那就是一切罪惡的根本。

    “哦，那可惜了！”李攸燁放下手中的調(diào)羹，慢慢看向高顯：“這是朕特意給各位卿家準備的，朕聽說明天就只有烤白薯和咸菜可吃了！”

    聲音不咸不淡，愣是將五個老頭子噎得青黃不接。

    “皇上為臣工著想，臣等感激涕零，但身為人臣，兢兢業(yè)業(yè)乃是本分，臣子不心懷天下，整日掛念吃食，那我朝廷顏面何存，朝廷的體統(tǒng)何存？懇請皇上收回成命！”康廣懷義正言辭，白眉倒豎，幾乎是嵌進骨子里的刑部作風(fēng)，又像大風(fēng)發(fā)作般，吭鏗鏘鏘地帶了出來，把其余四個骨質(zhì)疏松的老頭子，著實驚了一跳。

    “康大人的意思是，朕的法令有失體統(tǒng)嘍？”李攸燁壓下心里的怒氣不急不慢道。

    “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論事！”康廣懷意識到自己口氣不太好，可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先帝爺都不曾怪過他，他也就不太在意。

    “好一個就事論事，那朕就跟康大人論論這件事！”李攸燁換了一副嚴正態(tài)度，饒有趣味地盯著康廣懷?？祵γ娴牧萦统鼋砼粒嬖谧焐霞傺b輕咳，頻頻跟他使眼色讓他收斂點，可惜康廣懷不以為意，權(quán)當(dāng)不知，反而對李攸燁提出的論事極為有興趣。

    吏部出身的曹清潭將李攸燁的每個表情都看在眼里，只不動聲色，任憑事件發(fā)展，不發(fā)一言。而張仲景剛剛接替上官景赫任兵部尚書，在內(nèi)閣里算是閑云野鶴樣的人物，根本沒法和公明閣里文墨濃重的氛圍融在一起，干脆打起了瞌睡。沒辦法，上官大元帥現(xiàn)在控了玉瑞半數(shù)以上的兵馬，他這個兵部尚書完全成了督運糧草的，清閑的很，不過，如果不清閑，他還不愿意來呢！本來就該他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了，可江后仍是不放過他，打晉王世子那一仗幾乎把他余下的老命都搭進去了，現(xiàn)在又把他挖出來做事，還入內(nèi)閣，跟另外四個毫無共同語言的老頭子整天面對面，他都想帶個木魚來敲了。

    李攸燁的旁征博引自是沒入得了他的耳朵，參湯的香味不停地刺激著靖北侯的鼻子，他睜開眼，看了口若懸河的眾人一眼，捧起碗，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這邊李攸燁正跟康廣懷在“民以食為天”上糾纏，那旁靖北侯喝完參湯大呼過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皇上，這湯真合了老夫的舌頭，喝了以后只感覺周身血脈通暢，不知是哪位御廚的手藝，老夫胃里的饞蟲都被吊起來了，真想喝他個痛快啊！”

    其他四個老頭子目瞪口呆了一陣，皆義憤填膺地看著這匹“害群之馬”。李攸燁樂呵呵解釋道：“靖北侯有所不知，你的那碗?yún)?，所用海參是?jīng)百年女兒紅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得來的，朕知道靖北侯早年在邊關(guān)行軍，身上大傷小傷無數(shù)，因嚴寒天氣傷口又生了凍瘡，至今未有徹底痊愈。朕去柳太醫(yī)那里討了一副藥方來，交給御廚，讓它將藥入了湯，看來，是用對了，靖北侯果真感覺氣血通暢，可見柳太醫(yī)的活血化瘀藥，真是靈驗的很！”

    每一句話都化作春風(fēng)細雨柔軟了鐵漢的心腸，張仲良紅了眼眶，從案后走出來，有些激動，又有些語無倫次道：“皇上所言讓臣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臣都這把年紀了，皇上記得臣的傷，已經(jīng)是臣的恩典，可還親自……哎，老夫真不知如何說了，要是早知道那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我就不喝那么快了！老夫叩謝皇恩，叩謝，叩謝！”一連三個響頭，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