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紅珠的丑事抖了出來，自家丈夫那張老臉，是無所謂有沒有的，自己這主母的臉又往哪里擱？自己頭上頂著個楊字，便是連著華陽宮的貴妃娘娘，楊家的女兒，豈能受這樣的侮辱？

    楊氏這時不由得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顧念那許多，又是想叫男人死心，又是想少造殺孽，一時心軟留下了那個賤婢，如今還不知要惹下多大的禍事來。

    上房里楊氏如坐針氈，小院里，秦覽卻是喜氣洋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張御醫(yī)，這喜脈有多久了？”

    張御醫(yī)捋一捋長須，把紅珠兩個腕子來回按了兩遍，對秦覽搖搖頭：“誰說這是喜脈？這分明就是氣血瘀滯，行經(jīng)不暢！”

    “什么？”

    “怎么可能？”

    紫玉和紅珠齊齊叫出聲來，一個是幸災樂禍，一個卻是不可置信。

    張御醫(yī)從前替容太妃保下了祁王，醫(yī)術(shù)了得，哪里是兩個婢妾能質(zhì)疑的，這時秦覽趕緊用力將兩個丫頭瞪一眼，接著對張御醫(yī)討好地笑笑：“老御醫(yī)，這話可當真？”

    幾乎有一瞬間，秦覽疑心張御醫(yī)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可是這位老御醫(yī)退隱已久，是何魚兒費了大功夫請來的，又是信兒親自去接的人，怎么可能受誰的指使。

    張御醫(yī)仿佛看破秦覽的心事：“秦大人勿要多心，老朽如今是個閑云野鶴，什么富貴錢財也不放在眼里，誰也收買不了我。”

    秦覽訕訕地笑一笑，用力把嘴抿了起來。

    紅珠原還裝個文弱的模樣，乖巧聽著秦覽和張御醫(yī)說話，這時見秦覽似乎已經(jīng)認了這個結(jié)果，嚇得連聲叫了起來：“老爺，老爺，奴婢肚子里，真的有身孕！”

    她自己知道這胎的由來，可巧半個月后老爺又叫她侍奉了，她便想著移花接木，把這胎給做成秦家的。

    因知道主母精明厲害，紅珠瞞了實情，特地繞著彎地先告訴了主君，又想法子求主君請個靠得住的大夫來診。

    方才聽見這位是致仕的御醫(yī)，紅珠已想起了拉拔娘家人進府，誰知卻聽見御醫(yī)說起了那樣的話，紅珠的魂，哪里還在。

    第194章

    紅珠嚷完了， 屋里靜悄悄的無人說話，只她一個人的聲音，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回蕩。

    她還要再說兩句什么，紫玉卻已滿臉喜氣地開口了：“meimei， 當著老爺和這位老御醫(yī)， 哪有咱們這樣的人說話的份呢?！?/br>
    秦覽平日里受用兩個丫頭故作懂事的，這時卻實在沒心思了， 瞪一眼紫玉， 回頭又問張御醫(yī)：“大人， 這丫頭……要不，你再診一診？”

    張御醫(yī)想也不想就搖了頭：“再診一百遍， 也還是這個結(jié)果！”

    他在宮里一輩子了，什么陣仗沒見過， 除開醫(yī)術(shù)高明，更大的長處是見事明白，否則， 當年也不能被指了去保容太妃的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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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魚兒上門去請時， 話說得清楚：“這次相請的是朝中一位頗有官聲的大人，想請個有名望的人去替如夫人看孕相。他也曾替先帝和皇上辦過一兩件大事， 如今卻是個富貴閑人了，倒是他的夫人不可小覷， 張老大人到時候去了他府上，得掂量著行事?！?/br>
    這話若是換個人來聽，保管糊里糊涂， 張御醫(yī)卻是一聽就明白了。

    何魚兒的師父洪錦， 如今雖然退了下來，當年對張御醫(yī)卻是有恩德的， 何魚兒的面子，張御醫(yī)不能不給。

    于是乎，還未上門，張御醫(yī)已經(jīng)在心里開了一副破淤除腫的良藥。

    今日登門之前，張御醫(yī)還在心里暗暗嘆一聲傷天害理，待到了門口瞧見那對寫著秦字的油紙燈籠，他立刻一個激靈，敲敲馬車壁板問一聲車夫，這是哪家。

    這條巷子，住的大多都是官宦人家，這頂頭的秦家，更是官宦中的皇親，哪有人不知道的。

    車夫還當張御醫(yī)老糊涂了，回頭悄聲叮囑他：“這是四品僉都御史秦大人家，他的夫人，便是宮中貴妃娘娘的親姑母，老爺進去看診就是，千萬別再問這話了，當心得罪人家秦夫人?！?/br>
    張御醫(yī)原先肚子里轉(zhuǎn)著的那句“傷天害理”，一下子拋到了腦后。

    這個府里，漫說什么如夫人、姨娘丫頭，就是母金魚、母蚊子，只要秦夫人不發(fā)話，那就沒有懷孕的道理。

    眼見著秦覽問得懇切，張御醫(yī)卻毫不動容，看一看秦覽的神色，干脆把面孔板得更緊些：“秦大人若是不信老朽的本事，另請高明就是！”

    張御醫(yī)未致仕前，官至太醫(yī)院的左院判，他說的話，京里哪個大夫敢不認。

    這時張御醫(yī)一動怒，秦覽倒先軟了下來：“哪里哪里，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張御醫(yī)的脈息，誰敢說個不字?！?/br>
    張御醫(yī)淡淡地道個“不敢”，隨即又走到長案邊，揮毫寫了一副方子：“這位病患乃是肝氣郁結(jié)導致的血瘀證，這副方子破淤除腫最有療效，照方抓藥，保管藥到病除?！?/br>
    那方子上白芍、桔梗等藥，眾人都不清楚是做什么的，紅花兩個字，卻是無人不知的。

    到了這個地步，秦覽也再沒什么疑問了，用力嘆口氣，仿佛這樣就能把心里虛無的期待給吹散。

    “張御醫(yī)，此番勞煩你老人家了，還請移步外書房喝茶，我命人買了一只好鳥，請你去賞鑒一番。”

    若是尋常，張御醫(yī)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雀兒，與秦覽這知情識趣的人結(jié)識一番，也不失為一種消遣，然而今日知道這內(nèi)宅里坐的內(nèi)眷姓楊，他生怕沾上秦覽的氣味，忙不迭地擺手：“我一個糟老頭子，出來走一趟，腰腿都疼了，趕緊回去躺著歇歇了。”

    說完這話，張御醫(yī)便拎著藥箱走得健步如飛，哪有一點疲累的模樣。

    秦覽分明知道這是張御醫(yī)推脫，卻也是無可奈何，他不過是個四品官，如今瞧著是再沒有升官的指望了，哪里敢和張御醫(yī)這樣的身份較真呢。

    他嘆口氣，還得堆起笑臉，趕著追上去：“既是張御醫(yī)沒什么閑暇，那只紅子雀，就給您帶回去細細賞玩?！?/br>
    兩個男人先后出去，屋里只余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和兩個大眼瞪小眼的丫鬟。

    紫玉和紅珠兩個，到底跟著秦覽久了，學也學得些虛偽和心計，這時肚子里各自揣著件大事，不忙著說話，倒是兩個丫鬟先出聲了。

    “紅珠姑娘既是沒有身孕，那便不那么金貴了，我們便去給太太回一聲，仍回柴房去吧，誰叫你摔了老爺?shù)暮贸幠??！?/br>
    紅珠主仆兩個一起變了臉色，然而誰都說不出話來。

    當初被鎖拿，紅珠直嚇得肝膽俱裂，婆子們一聲不吭，不由分說就捆了紅珠扔進柴房，她還當自己東窗事發(fā)了，柴門一關(guān)，她心里已想起了死后喝孟婆湯的事。

    等了兩天沒有消息，紅珠又以為主母是犯了妒忌，既這么著，倒拿起腔調(diào)來，拔了發(fā)釵賄賂守門婆子，給男人遞個求救的話，然后便安心等著了。

    誰知道，等來等去，竟是這么個結(jié)果！

    紅珠那身孕乃是和府中小廝私通而來，這事是死罪，故而誰也不知道，這時她哪怕知道肚子里是確實有團rou，也無處申訴去。

    她總不能說，老爺，你去問那跑腿的小子，他和我歡好多次，定知道我肚子里有貨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假孕爭寵這個罪名，她不背也得背了。

    幸好那御醫(yī)只開副墮胎藥，以后養(yǎng)好身子，再爭寵就是。

    這時除了后悔，紅珠還對楊氏多些服氣，外頭只當她是摔了主君的東西才被鎖了，后頭才診出有孕的，竟一絲旁的風聲也沒有，這手段當真是干凈又利落。

    紅珠這時心里百感交集，服侍的丫頭更是又氣又惱，跟了個主子沒有旁人得寵，原以為此次要飛黃騰達，誰知竟是假孕爭寵！

    紫玉來瞧了好一場熱鬧，這時見對頭主仆兩個都無話可說，喜得什么似的，還記得指一指帶來的那碗姜湯：“既然meimei要喝藥，這姜湯便更合用了，你放心，以后我每日都給你送姜湯，包你夠喝三個月的。我這就先回去了，得向太太請安呢。”

    主母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見她們兩個侍墨丫頭，可是如今有這樣的大事，紫玉趕著去告一狀，只怕主母當真見了她也未可知。

    紅珠腦子里混混沌沌的想了許多，一時想失寵的事，一時又想紫玉在主母面前露臉的事，竟顧不上擔心肚子里孽胎的事了。

    紫玉已大搖大擺出去了，小丫頭看一看發(fā)愣的紅珠，輕輕喚一聲，問了個要緊的事：“咱們和老爺說有了身孕，如今那御醫(yī)卻說不是，可如何是好？”

    紅珠知道事情不能善了，這時想了一想，將一口銀牙咬碎，好容易下了決心：“我是年輕女子，又不曾生養(yǎng)過，哪里知道懷孕是什么樣的，我自己說錯了，也不足為怪?！?/br>
    這是要將事情推在老爺太太身上了，小丫頭動了動嘴唇，卻不敢出聲。老爺那人她不熟悉，太太的手段，她卻是知道的，眼前這位主兒，只怕是沒個好死了，她得趕緊送信給娘老子，求了馮mama把她調(diào)出去才是。

    紅珠假孕爭寵的信兒，由一個粗使婆子接著，一路上大喇喇嚷嚷到了上房。

    丁香在院門口把那不著調(diào)的婆子攔了，賞她一把大錢，連聲音也沒叫主母聽見，然后自己理理衣裳，輕手輕腳進屋，對主母報了這消息。

    楊氏聽見御醫(yī)進府，一時擔心那杏林圣手瞧出秦覽中毒的事，一時又擔心家門不凈連累宮中貴妃，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zhuǎn)，忽地聽見丁香報來紅珠假孕，幾乎不敢相信：“什么？”

    丁香并不知紅珠私通的事，這時見主母神色有異，還當她是氣憤，連忙放輕了聲音：“張御醫(yī)下了定論，說紅珠是血瘀之癥，還說換了誰來瞧，都是這結(jié)局，奴婢想著，這大約算是蓋棺定論了?！?/br>
    楊氏猶如虛脫一般，用力靠在椅背上，隔了半晌，才開口吩咐事情。

    再一開口，又是那副從容不迫的大家氣派了：“張御醫(yī)那么大年紀還特地跑一趟，是我們秦府勞動他了，也是我這做主母的不稱職，丁香去尋閔嫂子，叫她辦一副重禮，命信兒去送給張御醫(yī)?！?/br>
    丁香應聲便出去了，臘梅看著那輕輕晃動的珠簾，輕輕問一聲：“太太，那個紅珠，咱們是不是趁機……”

    楊氏如今算是知道了夜長夢多的道理，這時聽了臘梅的話，不過是稍一猶豫，就點頭拿了主意：“好，你喚張mama來?！?/br>
    后院多少事情，秦芬都無暇去理會，什么逾矩無禮、什么御醫(yī)診脈、什么假孕爭寵，橫豎都有楊氏這主母管著呢，秦芬只忙一件事，備嫁。

    屋里的東西都打包送去了范家，除開日常使的一套家伙事，秦芬的屋子，空得好像個禪房似的。

    蒲草自己是想跟著秦芬去范家的，可是茶花舍不得，抬出她過世的娘來，蒲草也只能含淚點了頭，留在了秦家。

    既她要留下，下頭便得再拔一個上來，貼身丫頭是大事，秦芬忙得頭發(fā)昏，還是抽空親自看了看人，選了個原先的小丫頭音兒，改個名字作南音，留在了身邊。

    這日是南音上夜，天氣已涼，她還是仔仔細細替秦芬趕著蚊蟲，待聽見小丫頭急匆匆地進門，她連忙把小丫頭拉到外間去，還回頭細聲細氣囑咐一句：“姑娘正沐浴呢，馬上要睡了，你不要這么大動靜?！?/br>
    小丫頭吐一吐舌頭，學著南音的樣子，把聲音放得細細的：“南音jiejie，紅珠死了?！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下子換南音慌張起來：“什么？”

    短短一旬，紅珠先是毀損主君的愛物被鎖，隨即在柴房傳出有孕的消息，還得了主君親自求一位老御醫(yī)來診脈，誰知后頭御醫(yī)鐵口直斷說是假孕，這便是赤裸裸的爭寵了。

    既是紅珠品性不端，兩位主子待她，自然都沒什么好聲氣了。

    小丫鬟湊近一些：“太太那里出面了，派了張mama去親自看著丫鬟熬藥，又親自給紅珠灌了下去，當即便腹痛不止，開始下紅不斷了。”

    太太雖是昭貴妃姑母，可前頭十來年卻不過是個尋常官眷，能在秦府坐穩(wěn)主母的位子，憑的自然不是心慈手軟，南音這時抿一抿嘴：“那個紅珠，也是咎由自取。”

    小丫鬟搖了搖頭：“哪兒呢，紅珠一邊下紅不止，一邊口吐黑血，反正女子血崩容易死人的，太太何必用兩種手段？”

    南音的一顆心，猛地墜進了肚子里。

    那紅珠，是死在老爺和太太兩層重手之下了。

    她正沉默著，忽地里屋傳來秦芬的聲音：“南音，我洗好澡了，進來幫我穿衣裳?！?/br>
    南音連忙丟下小丫鬟，穩(wěn)一穩(wěn)心神進屋去。

    姑娘后日就成親，她可不能給姑娘知道這煩心事。

    誰知秦芬一眼就看破了南音的閃躲，不疾不徐穿了衣裳，坐在妝臺前了，才慢條斯理問一句怎么了。

    南音從鏡子里看一看主子平靜的臉龐，心里轉(zhuǎn)了許多主意，最后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紅珠死了，小丫頭咋呼，些許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秦覽早不能有后了，紅珠的胎必然是罪過，也不知是不是華陽宮那里發(fā)了話，那御醫(yī)竟給了個假孕爭寵的結(jié)局，倒是替秦府免去一場大風波。

    這些事秦芬不過是一想便拋在腦后，此時只對著南音微微而笑：“你有話不瞞我，這很好?！?/br>
    第195章

    秋夜沁涼， 本是安睡的好時候，秦芬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家中三個姐妹，都是秦芬眼瞧著出嫁的， 什么姐妹姑嫂陪夜， 什么早起梳妝打扮，秦芬都看得慣熟了， 本以為到了自己會熟能生巧， 誰知如今， 竟睡不著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桃香早聽見秦芬在床上翻身了，她知道姑娘今日定難入睡的， 屏息斂神，一點動靜也不敢出， 聽見秦芬嘆第十次氣，終于再忍不住了，輕輕問一聲：“姑娘， 你是不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