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mama應(yīng)了一聲，才要出去，忽地又想起來一事，看了看姑娘們，猶疑著不曾出口。

    楊氏不經(jīng)意掃一眼秦芬，張mama立時明白，老爺是歇在徐姨娘處了，更不多話，轉(zhuǎn)身出去了。

    秦芬自然看懂了主仆二人的啞謎，此時楊氏待她和徐姨娘，早無什么猜忌，她自然不擔心秦覽這突如其來的怪招會連累自己，倒是替徐姨娘高興了些，畢竟徐姨娘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孤單、太小心了。

    過不多時秦覽就到了上房，進得屋來，一邊搓著臉一邊道了個“好冷”。

    楊氏打量一眼，見秦覽衣袍筆挺，面上有神，不似往常在展荷等妖精處的疲憊模樣，她雖不在意男人，卻還得記得約束妾室通房們，這時見徐姨娘果然是個好的，便不說旁的，只提起楊側(cè)妃的事來。

    近些日子，探聽消息、上下打點，秦覽也使出許多銀錢，好容易叫大理寺將秦翀的事情押在后頭審，如今秦翀住在牢里，一日只得一碗冷粥一個窩頭，便是當年孟氏那般刻薄，也不曾過過這樣的苦日子。

    秦覽又不向楊氏伸手要錢，如今是囊中羞澀，加上長兄受罪，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聽了楊氏的話，面上氣鼓鼓的，好半日才平復心情，淡淡說了一句：

    “楊妃娘娘那里自來少有事找上門，既是難得喚一次，自然該去。英王殿下不在府中，夫人去了，有甚可幫手的搭一把，也是親戚間的情分。”

    依著秦覽從前的性子，絕不會說出“親戚”這樣的字眼來自抬身份，此時說了，顯見得是心里還有氣。

    楊氏自家心里也還有芥蒂，此時也不挑丈夫的字眼，反倒附和一句。

    再看看身上穿著淡紫團花襖子，既不出挑也不寡淡，便不再回屋去換，點一點女兒：“貞娘隨我一起去，五丫頭照應(yīng)家事，六丫頭看好兩個弟弟?！?/br>
    到得垂花門，已見英王府的馬車候著，秦家的馬車反倒排在后頭。

    楊氏見侄女的禮數(shù)竟比平時還周到，心里的氣略平了些，和和氣氣問一句朱mama：“楊妃娘娘傳召，所為何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朱mama囁嚅一句：“沒，沒事。”她口中如此說，面上卻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秦貞娘忍耐不得，即刻就要發(fā)作，忽地想起如今這朱mama已非楊家人，不是她能訓斥的，于是強自忍耐了性子，淡淡道：“既是不便說，朱mama也別勉強，等到了青蓮居，我們自去問碧水姑娘?！?/br>
    朱mama聽了這話，好似吃了副豬苦膽，眉毛都快掛下來了，卻還是一聲不吭，低頭扶著楊氏和秦貞娘上車了。

    到得英王府，楊氏便見上下門戶緊閉，隔十余步便有人巡邏，忍不住問一聲，這次朱mama倒是答了，說是英王妃的意思。

    見了這副草木皆兵的樣子，楊氏心下對侄女倒多些憐憫，她想起自家是正室，侄女再如何受寵也只是妾室，只怕許多事，也未必能稱心如意，自家前次貿(mào)貿(mào)然來求，說不得給侄女添上不少麻煩。

    她這樣想著，口里便委婉道了兩聲楊妃娘娘勞神，誰知朱mama聽了這話，倒又多吐出半句來：“唉，姑太太，您等會進了青蓮居，便什么都知道了。”

    第84章

    青蓮居的小院， 朱門緊閉，朱mama領(lǐng)著楊氏母女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院門開了一道窄窄的縫， 望見朱mama的臉孔， 這才開大了些：“是秦夫人來了么？”

    “是，是， 快開門讓秦夫人進去?！敝靘ama甚急， 自己動手推開院門， 作個請的手勢，迎了楊氏進院。

    花樹上還掛著彩色絹花等物， 比秦芬在家張羅的那些，華貴繁復了十倍都不止， 然而院子里卻悄無聲息，那些絹花彩帶，便顯得落寞多了。

    楊氏和秦貞娘知道定是有事， 心里皆是默默一震， 進得屋去，碧水早候在明間， 正來回地打轉(zhuǎn)，聽見背后人聲響起， 猛然回頭，瞧見楊氏來了，歡喜地上前幾步：“姑太太來了！”

    這稱呼甚是親昵， 毫無見外的意思， 楊氏聽了便有些摸不著頭腦，前次張mama來， 楊側(cè)妃見也不見，她還當楊側(cè)妃是嫌她們多事了，此時看著，卻又不像。

    “姑太太，快請進去瞧瞧我們娘娘吧，她從前些日子起就斷續(xù)見紅，昨兒下半夜便有些多了，好容易熬到早上，奴婢趕緊打發(fā)人去請您來?！?/br>
    楊側(cè)妃竟然又有孕了，身子還不穩(wěn)當，難怪不敢理睬外頭事了，若是換了個人，也必是這樣做的。前次拒見，倒是情有可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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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這話，楊氏頓時把原先的心事拋到了腦后，急急往內(nèi)室走去：“可請大夫來了？大夫診脈了怎么說？”

    碧水用力跺一跺腳：“奴婢們正是為了這個為難的，王妃說如今時局不穩(wěn)，府中不準生人進出，咱們這里若是放進細作來，一干罪過都是咱們娘娘承擔，娘娘聽了，如何敢放我們請大夫去！”

    楊氏心里暗暗嘆口氣，“糊涂”兩個字都到嘴邊了，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天家無情，風云迭起，侄女不過是個側(cè)妃，手里不曾捏住中饋，許多事情，確實是不方便的。

    進了臥房，珠幔靜垂，一張紫檀木的千工拔步床上，支著杏花紅的綾帳，里頭安安靜靜半躺著一位閉目養(yǎng)神的素衣麗人。

    那杏花紅本是極淡的顏色，卻還比不上楊側(cè)妃此時的臉色淡。

    聽見腳步聲，楊側(cè)妃睜開眼睛，勉強一笑：“姑母來了?！?/br>
    楊氏緊趕兩步，上前坐在床邊，一把握住楊側(cè)妃的手：“好孩子，你怎么這樣了！”

    此時姑侄情深，楊氏說話也不及避諱許多，真情流露之下，楊側(cè)妃的面容倒起了漣漪：“唉，總是我命苦罷了?！?/br>
    秦貞娘也不多口，不聲不響地立在邊上，聽表姐對母親絮絮說起了心事。

    這兩年，朝堂上是四王議政，眾人卻知，這分明是四王奪嫡。

    大皇子秦王雖然勇武，卻實在無甚心機謀略，眾人都不看好，已不是奪嫡的熱門；太子歷經(jīng)廢位再立，如今雖還在儲君之位，卻變得反復無常、多疑狠厲，除了他的門人，百官里頭擁護的已不多了。

    熱門的人選，便是英王和睿王了。

    英王是個實干派，做事頗有章法，一個釘子一個坑，不管多難的事，到了他手里，慢慢總能做成，因為這，也得罪了許多官員。

    睿王是個謀略家，縱橫捭闔、籠絡(luò)人心，居高位而發(fā)號施令，事情自有下頭人幫他干，雖然不算功績豐偉，卻也牢牢綁住了一伙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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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下一比較，聲望上，是英王高些，人心上，卻是睿王更勝一籌了。

    自從年前皇帝病重，皇子們都往宮中侍疾，連后頭的十一、十三兩位小皇子都去了，四位奪嫡的皇子自然不能落后。

    英王進宮已有近二十日了，還未有只言片語傳出，英王妃捏著英王進宮前放下的“謹守門戶”四個字，不準青蓮居這里請大夫，楊側(cè)妃雖然受寵，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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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我不曾說是有孕，只說是身子倦怠了，想要請大夫來瞧瞧，王妃那里不過是懶得理睬。若是碧水以有孕去請大夫，說不得王妃已使起手段來了?！睏顐?cè)妃與娘家人，便坦誠多了，說到這里，苦笑一笑，“從前懷頊兒時，可不曾少見過那些手段?！?/br>
    楊氏知道侄女心下害怕，這時也不多說旁的，緊緊拉著她的手，哄小孩一般反復說著“沒事了沒事了”，楊側(cè)妃說盡心事，又聽見姑母柔聲安慰，臉上的血色倒當真慢慢回來了。

    秦貞娘站在一旁，只是覺得心驚。自家?guī)讉€姨娘，哪怕是最令人厭惡的商姨娘，有孕后也只不過是被打發(fā)去了莊子上待產(chǎn)，日子雖清苦些，卻無性命之憂，此時聽表姐的話，那英王妃可是連胎兒都不放過。

    天家門內(nèi)，竟然薄情至此。

    楊氏見侄女漸漸無甚慌亂神色，便開始吩咐事體，先說一句每日給楊側(cè)妃泡三次紅糖水喝，碧水一瞧快到午飯時分，立時吩咐小丫頭nongnong泡上一碗來，口里還道：“奴婢們未曾經(jīng)過事，都不懂這些呢，姑太太來了，可就好了?！?/br>
    哪里是不懂，碧水是姑娘不懂得，下頭陪嫁的mama難道也不懂得了？分明是不敢拿主意罷了。

    楊側(cè)妃心下自然明白這道理，可是卻不曾說破。

    別說是下頭人了，便是她自己，也不敢隨便拿主意的。

    她肚子里懷的，可是皇族血脈，若是哪個主意拿錯了，英王妃立時就要揪著發(fā)難，若是靜靜不動，反倒不必擔干系的。

    楊氏看著楊側(cè)妃喝光了一碗紅糖水，又道一句：“若有阿膠糕，拿來放著，每日晨起先吃一塊，身上不好了，再多吃一塊，暫且養(yǎng)著身子，等府門開了瞧過大夫再說?！?/br>
    碧水一句一句應(yīng)下，等楊氏全部說完，才道：“阿膠糕有好幾盒呢，都是山東濟州來的正宗貨，只是不敢胡亂拿出來，怕不合用?！?/br>
    方才楊氏替侄女心急，什么都顧不上細想，這時聽見碧水的幾句話，忽地回過神來，反倒有些后怕了。

    楊側(cè)妃的心思極細，瞧見楊氏的神情，立時道：“姑母不必多心，碧水，還不去取了阿膠糕來我吃一塊？我這會覺得虛，正想吃一塊呢?！?/br>
    她來王府數(shù)年，雖然深受英王寵愛，卻也過得如履薄冰，慢慢把性子磨得圓滑柔韌，早忘了當初在娘家時，她也曾是個爽利明快的少女。這時楊氏一點不曾顧忌，當機立斷替她拿了主意，她從前的那股子氣性又上來了，竟又敢拿起主意來了。

    碧水自然明白這里頭的變化，見自家主子又振作起來，心里又是酸又是甜，眼圈兒也泛紅了。

    她瞧著主子慢慢吃光了一塊阿膠糕，又見姑太太細致地替主子掖好被角，猶疑半晌，忽地跪倒在地上：“請娘娘和姑太太恕罪?！?/br>
    楊側(cè)妃見了，不由得奇一奇：“好端端的，請什么罪？”

    楊氏和秦貞娘稍一愣怔，便都明白了，前次青蓮居不曾召見張mama，原來不是楊側(cè)妃的主意，根源在這里呢。碧水是大丫鬟，自然能約束下頭不往主子面前遞信。

    可是，楊側(cè)妃身孕不穩(wěn)這樣的大事，青蓮居都不敢透出一個字去，外頭的事情，怎么又好拿來攪擾楊側(cè)妃呢。

    楊氏搶著擺擺手：“碧水姑娘不必多說了，請起就是?！本故且粋€字不提了。

    聽了這話，碧水愈發(fā)羞愧起來，口里喃喃幾聲姑太□□德，慢慢站起身來。

    楊側(cè)妃將姑母和碧水來回看一遍，指著碧水肅起面容：“好，好，如今有什么事，你們都瞞過我這主子，眼瞧著我是用不起你們了?！?/br>
    碧水還未聽完，立時雙膝跪地，伏在地上，連聲道不敢。

    “還不快說來？”

    楊氏才要勸阻，楊側(cè)妃便擺擺手：“姑母不必勸我，我倒要聽聽這丫頭為何欺瞞主子?！?/br>
    碧水不敢遲疑，將秦翀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一個字也不曾添減。

    楊側(cè)妃一聽，立刻對碧水斥了一聲糊涂，隨即又轉(zhuǎn)過來對楊氏道：“姑母不必憂心，回去請轉(zhuǎn)致姑父，這事我一定擇機向殿下提起，殿下是個明白人，一定會替秦大人說話的?！?/br>
    見楊側(cè)妃應(yīng)得如此干脆，楊氏和秦貞娘心里卻又不好受起來。

    先前在家，一家子把楊側(cè)妃和英王想得那樣，如今人家聽了秦家的事，想都不想便應(yīng)下了，可見得是絲毫不曾與楊氏這姑母見外，楊氏心里不由得懊悔，方才自己應(yīng)當更周到些的。

    其實，若不是方才她態(tài)度堅決地替楊側(cè)妃cao持事情，楊側(cè)妃此時也不會這樣當機立斷。

    血脈親情，勝過了利益干系，此時愈發(fā)濃烈，愈發(fā)緊密了起來。

    姑侄兩個此時心里都在替對方著想，一時不曾說話，秦貞娘見了，也不去攪擾，只走到邊上，對著墻角聽使喚的那個小丫頭輕聲囑咐幾句。

    小丫頭親眼見了主子是如何對待姑母一家的，這時哪敢托大，秦貞娘說一句，她便猛地點頭，說得幾句，秦貞娘忍不住笑了：“這位jiejie，如你這般點頭，發(fā)釵都要掉啦?！?/br>
    她這話說出來，屋里的氣氛頓時一松，楊側(cè)妃當先笑了起來：“貞娘從前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怎么如今越長大越頑皮了？”

    楊氏也笑了：“這都是跟五丫頭呆得久了，人也活潑些，五丫頭一向都是個好的。正是因為五丫頭好，我才不肯輕易許出去，娘娘知道，她是個庶出，總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br>
    楊側(cè)妃聽得這一句，便放在了心里：“五丫頭既是個好的，我自替她留心些。”

    王府重地，外人也不好久呆，見侄女心神安了，楊氏又囑咐一大堆，連午飯也不曾留下用，領(lǐng)著秦貞娘又回去了。

    起先楊側(cè)妃是為著英王憂思過度，才致見紅，后頭是英王安危和自己身子兩件事情一起催逼，才愈發(fā)虛弱了起來，此時娘家姑母來了一趟，滿心護崽子一般將她護在懷里，她心里有了底氣，身子竟暖和了起來。

    目送楊氏出去后，楊側(cè)妃提起一口氣，朗聲道：“碧水，吩咐小廚房做茯苓芡實糕來?！?/br>
    碧水奇道：“姑太太不是說了吃阿膠糕么，怎么娘娘又要芡實糕，那東西可不一定合用的?！?/br>
    “我是用不上，可是殿下在宮里難道用不上了？多做一些，每日都送一趟，到時候不管是其他殿下，還是大太監(jiān)們，都能墊補兩口。殿下與陳虎還算說得上話，這東西想必不會被攔下?！?/br>
    碧水見自家姑娘又鼓起勁來，心里也歡快些，忽地又想起一事：“可是，王妃那里……”

    “你只管使人去說，就說是我要送給殿下的，瞧她敢不敢攔。”

    第85章

    年節(jié)下都是一些走禮的事情， 因著如今時局動蕩，秦芬cao持家事也不敢輕忽，每一件禮都細細問過主家身份，在心里反復思索了， 才發(fā)出回禮去。

    張mama和碧璽在一旁見了不由得都笑：“姑娘這份細致， 在咱們家可算得上是頭一份了，往后cao持再大的家業(yè)， 也盡夠的?！?/br>
    秦芬知道她們是打趣自己， 聞言也不惱， 只微微一笑，問一句旁的：“平哥兒和安哥兒睡午覺可起來了？今兒天氣好， 也別總悶在屋里，該出來走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