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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7節(jié)

    百爪撓心的焦急中,李小公子假裝矜持地問了一句:“誰?”

    哪怕他心里已經(jīng)認定除了沐景序不會再有旁人。

    可柯鴻雪這時候卻像是醒了,搖了搖頭輕輕笑開,并未追究他的冒犯和窺私欲:“沒誰?!?/br>
    李文和還想再問,柯鴻雪隔空瞥過來一個眼神,他瞬間乖乖閉上了嘴巴。

    京嘉山雖說是一座山,其實一點也不高,不然這群學生也不可能傍晚下山,夜間回來,晚上睡一覺還有精神去上第二天的早課。

    山上沒有多少野獸,便是蛇蟲,學府也會定期請人上來清理。

    是以除了一些沒攻擊性、幾乎可以看做小寵的動物,山里也就他們這些人了。

    又走了一陣,有人喝醉了酒,在身后放聲歌唱,李文和見狀,順勢跑了過去跟他們一起廝混??馒櫻┙?jīng)過一棵野桃樹,借著一點月色的微光看清青果上暈出來的些許粉色。

    他抬頭,望了一眼月亮,在心里回了那句提問。

    除了沐景序,還能是誰呢?

    柯鴻雪很少有這么坦誠的時候,方才話音落地,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慌了神。

    這段時間的煩躁與不安,好似終于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又被輕飄飄地宣xiele出來。

    他確實慌了神。

    那一眼驚心動魄得厲害,哪怕他以為自己什么也沒想,哪怕無論回憶多少次,那好像被換了慢動作的推門、定格、回頭、對視……其實也不過發(fā)生在轉(zhuǎn)瞬之間。

    可隔了這樣久的時間,如今回想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細節(jié),柯鴻雪甚至意識到,沐景序轉(zhuǎn)身看到自己的第一眼,眸中霜月盡數(shù)消融,表現(xiàn)出來的其實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和常理去解釋的放松和愉悅。

    他不自禁想,自己當時可能也是這樣。

    分明……

    一點也不像。

    是為什么呢?

    那樣多人月下賞花,那樣多人回眸淺笑,為何偏偏一個沐景序,讓他在推開院門的一剎那,以為見到了盛扶澤?

    這是一種冒犯到了極點的無端猜測,無論是將沐景序看做一個已經(jīng)去世多年的死人,還是將旁人認作殿下。

    對當事雙方中的任何一人來說,這都稱得上過分。

    所以柯鴻雪假裝自己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也不曾將旁人看成殿下的代替品。

    但夜夜聽見咳嗽時,心底莫名的煩躁是在的;山路上看見那人一身水漬、濕淋淋地朝自己走來時,無法克制的心慌是真實的。

    柯鴻雪想,這樣不行。

    于是他刻薄到了極點,無禮過了頭,將一切的原因歸結(jié)于夜夜被人吵醒的煩躁,將事情的源頭推到了沐景序頭上。

    而現(xiàn)在月色清明,高懸于空,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在沐景序口出不遜之前,他已經(jīng)在心里冒犯了這個人。

    -

    因著這點罕見的坦誠,和清醒的認知,又因為掌院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

    院舍建成大概還需三四月,柯鴻雪想著這段時間便與沐景序正常相處也罷,偏見本身就來得毫無緣由,沒必要在塵埃落定之后還要計較。

    可他推開院門,歷史幾乎重演。

    西廂那扇幾乎從未在他面前開啟過的門扉打開了,沐景序身穿一襲白衣,站在門前階上、月光之下,隔著虛空與他對望。

    柯鴻雪不自覺地又想到:哪里像呢?殿下從不會穿這樣素凈寡淡的顏色。

    他臉上笑意緩慢消失,腳步停在原處并未向前行進分毫。

    那點剛做好的心理準備,好像突然被人拿針戳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其實根基不牢。

    沐景序與他對視,聲音極低地開口:“聽先生說,你修建舍院是為了讓我搬走?”

    那幾乎是散在夜色中就找不到源頭的音量,柯鴻雪卻偏偏聽得一清二楚,聞言稍愣了一下,沒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掌院。

    糟老頭子收了錢還告密,不講武德。

    他莫名有些理虧,可一對上沐景序那雙仿佛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眸之時,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承認,落落大方:“是的。”

    “為何?”沐景序問。

    柯鴻雪關(guān)上院門,朝前走了幾步,站在沐景序的階下,卻又并不靠近,用距離改變那幾階臺階的差距,近乎平行地與他對視。

    他勾了勾唇,唇邊又掛上了那種近乎戲謔的笑意:“學兄不知?”

    沐景序比他要坦然許多:“不知。”

    柯鴻雪便卡了一秒鐘的殼。

    旁人怎么知道他因何而生的針對?被針對的人又怎么會知道自己為何不喜他,為何要他搬走?

    理論上說沐景序這句回答來得自然又真實,挑不出一點錯誤,反倒襯得他像是那只被人觀賞取樂的山猴。

    莫名的戾氣又一次浮現(xiàn),柯鴻雪幾乎又要語出嘲諷的瞬間,沐景序被風吹了吹,偏過頭悶悶地咳嗽了半天,打斷了他的情緒。

    而等他再抬起頭跟柯鴻雪對視,后者覺得自己可能真喝多了酒、上了頭,不然沒法解釋他為什么會在沐景序那雙眼睛里看見一絲近乎委屈的情緒。

    ……

    那其實……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將桃花眼長得這般清冷疏離,仿似月中仙人,而非叢中精怪。

    盛扶澤其實也是這樣,只是這世上眾人見他永遠都言笑晏晏、含情凝睇、風流萬種,所以沒人知道他那些笑意不達眼底的時候,比冰還要冷上三分。

    柯鴻雪心緒亂了一瞬,那句預(yù)想好的惡言到底換了一個說法,卻也不算多么委婉:“學兄夜夜咳嗽,吵得我不得安枕。”

    沐景序卻不相信:“僅是如此?”

    柯鴻雪挑眉:“不然學兄覺得還有何緣故?”

    沐景序薄唇微抿,似猶豫了片刻,才問:“難道不是因為我那日對你房里那顆頭骨……出言不遜?”

    最后四個字他想了一想,半晌才說出口,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才最合適。

    風似乎都靜了一瞬,柯鴻雪聞言眼眸微瞇,聲線冷淡到幾乎要將人從夏夜拉入冬雪的寒冰之中。

    “學兄既清楚,為何要一再提及,還是說先生實則并未教過學兄何為修養(yǎng),才這般一度戳人傷疤?”

    沐景序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我沒……”

    柯鴻雪卻已然煩悶到了極點,轉(zhuǎn)身欲走。

    沐景序喊住他:“我每天都很吵嗎?”

    柯鴻雪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表情,卻不知怎地,那種一瞬錯覺般的委屈之感又襲了上來。

    他覺得……沐景序大約很受傷。

    但他卻還是點頭,肯定、加重:“非常吵,自你搬進來之后,我沒有一天睡過好覺?!?/br>
    沐景序沉默許久,問:“為何?僅僅是因為我咳嗽?”

    這話挺不講理的,吵人睡覺總歸不對,他還加一個“僅僅”。

    但因為心底那點很莫名覺得對方好像在委屈的認知,柯鴻雪沒回頭,而是難得好脾氣地回答:“并非全是你的錯,是我睡眠淺,本就難以入眠和深睡?!?/br>
    沐景序卻問:“那我能不能不搬?”

    柯鴻雪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

    他轉(zhuǎn)過頭,驚詫地看向沐景序,卻見這人從階前走了下來,站在他面前,視線微微上抬,在月色下看著柯鴻雪:“我這些天咳嗽是因為一路從南方過來累了身體,加上水土不服跟春夏換季,過幾天就好了,夜里不會很吵。”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神情認真到近乎執(zhí)拗:“所以我能不能不搬?”

    霎那間,那點虛無縹緲的認知落了地,柯鴻雪確認面前這個人的確是在委屈。

    因為委屈,所以放了傲骨,深夜等他許久,費盡口舌討一個答案,為自己辯解,然后問他“我不會很吵,能不能不要趕我走”。

    就好像讓他搬走這個行為,像是往他胸口戳了一把刀。

    柯鴻雪第一反應(yīng)不是相信,而是在想,他為什么?

    他為什么,他圖什么,有什么目的,一定要接近自己才能達到?

    他甚至幾乎沒忍住就要問這個人:你是誰呢?你憑什么?你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說是說服,實則只是他想聽到的那個猜測。

    月色下兩人凝視許久,柯鴻雪輕輕笑了一聲。

    不是溫潤公子的皮相,也非才華傍身的恣意。

    而是一種慵懶到了極致,顯出無邊厭惡的淺笑,帶著一種早已入了土、又在暗無天日的深夜里瘋長的極端癡妄,他說:“學兄知道我為什么睡不好嗎?”

    “我思慕的人死在了五年前,我親眼見著他的皮rou是如何一日日被雀鳥啃噬殆盡,我年年南下去尋他余下的尸骨,我午夜夢回都能看見干涸的血滴到我的臉上。”

    “而你一進來,就跟我說那是仵作驗尸的頭骨,第一句話就表達出滿滿的惡意,暗示我該將他扔出去,你如今問我你能不能不搬?”

    柯鴻雪笑意很是輕微,眼底卻是一層層寒冰,十九歲前的雪人似乎瞬間回來,他漠聲又寬容地解答:“不能,我甚至想讓你離開學府?!?/br>
    “所以沐景序,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可能真的會對你做出很過分的事?!?/br>
    第9章

    第二天沐景序就搬離了院子。

    柯鴻雪中午回來,瞧見西廂的門開著,幾個書童在院子里搬箱子,沐景序就站在墻邊一棵槐樹底下,眉目淺淡,微垂著眼睛,似乎在看地上路過的一只螞蟻,或者偶然墜落的一片綠葉。

    聽見聲音,他抬頭望來,隔著夏日樹蔭下的光影,淡淡看了柯鴻雪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睫,好似昨晚那片刻的委屈和請求,從來不曾發(fā)生。

    柯鴻雪莫名覺得心里堵起了一口氣,他輕皺了一下眉頭,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間。

    威脅人的是他,下最后通牒的是他,可昨晚一夜失眠的也是他。

    他聲色俱厲地要將人趕出院子,可躺到床上后,隔壁數(shù)月來已經(jīng)快要成為規(guī)律的咳嗽聲消失,陷入一種比煩躁要更慌張情緒中的人卻是柯鴻雪。

    他坐起身,并未點燈。夏夜星河璀璨,月光透過紗窗,照落在這一方狹小的屋舍。

    柯鴻雪便就著這樣微弱的光線,看桌上那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