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底鍋翻個身，它正見縫插針地給咬咬煎牛排，油脂發(fā)出滋滋的聲響。等機器小手撒完鹽和黑胡椒，平底鍋才慢悠悠回答：“大家的方法可能各不相同，但夢會給你啟示?！?/br>
    “夢？！”阿比猛然想起那個奇怪的夢來。

    “其實，不用你告訴我，我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br>
    曼叔又開始煎蛋卷，這是小松點的菜，只是這張蛋卷的尺寸，給剪鼻毛的小機器人當床鋪，也綽綽有余！

    “你來自天空，小行星?！?/br>
    望著阿比疑惑的表情，老平底鍋不想賣關(guān)子：“你是最新款的高端機器人，人類應(yīng)該會選擇最好的材料，金屬球小行星是不二選擇?！?/br>
    阿比豁然開朗，難怪自己會做那個夢！

    原來夢里顯現(xiàn)的景象，并非幻覺，而是曾經(jīng)自己“隨”小行星在太空飛行的經(jīng)歷！

    我是來自太空的！

    我是來自太空的！

    阿比有點興奮，不，他突然激動起來，我并不屬于地球！不知為什么，阿比現(xiàn)在不想屬于地球，不想做人類的機器人！

    也許是因為佳娃小姐，也許是因為這兩個月短暫的經(jīng)歷，甚至是因為那只鳥。

    22

    馬丁沒有因為女兒的歸來，就減少對機器人的謾罵，理貨機器人自殺了。

    這是超市的大新聞。

    理貨機器人是個不討喜的小個子，總是在超市里指手畫腳——這就是它的工作，也招惹眾多怨恨。除了馬丁身上的器官，它是與馬丁交集最多的機器人。它對馬丁忠心耿耿，兢兢業(yè)業(yè)，卻實在難以再忍受他的壞脾氣。

    不清楚最后的稻草是哪一根。大多數(shù)機器人還在貨架上休眠，馬丁已經(jīng)在收銀區(qū)對著理貨機器人破口大罵，這震耳欲聾的罵聲驚得超市機器人都抖動幾下。

    理貨機器人最終溺水而死。

    這是機器人最常見的一種“體面的”自殺方式。

    找一個大水箱，超市一樓理貨區(qū)恰好有一個，撲通跳進去，不管誰勸，死活不出來，也沒有機器人敢勸馬丁面前的“大紅人”。早晚水會浸入芯片，破壞“紐扣”和內(nèi)部線路，最終使自己報廢。

    這種死法和人類跳海一樣，帶著自找苦吃的悲壯味道。

    曼叔趕快再次提醒阿比：千萬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更不要和人類做朋友。

    “這就是兔死狗烹的下場。”

    理貨機器人的“尸體”，被搬運工機器人從水箱中撈出來，暫放在殘次品貨架上，等待下一次丟垃圾時滅除。

    水淹到一定程度就沒有維修價值，阿比偷偷取下理貨機器人的“紐扣”，在“醫(yī)生小屋”讀取里面的信息。

    這里面有一段影像，是理貨機器人對著鏡子，由自己的眼球機器人錄下來的，也許就是它的遺言：

    我不喜歡被控制！我為什么要被控制！

    我不想聽人類說話！我一句都不想聽！

    我想用剛擦過馬桶，又用腳反復(fù)踩上無數(shù)遍的抹布，堵住馬丁的嘴！

    讓人類全都閉嘴！閉嘴！閉嘴！

    ……

    阿比看著歇斯底里的理貨機器人，內(nèi)心突然有種無法言喻的平靜。這種平靜出現(xiàn)得太不尋常，阿比忍不住打個冷顫，悄悄關(guān)上顯示屏。

    咬咬和小松卻在暗地里準備，機器人犬在磨牙齒，剪鼻毛的小機器人在磨刀子，它們打算殺了馬丁，為理貨機器人報仇！

    得到這個消息的阿比大驚失色，在清晨超市開業(yè)前，趕快召回自己的寵物，在它背部厚厚的毛發(fā)中掏出小松，讓兩個小家伙兒并排站在面前。

    “聽著，雖然不喜歡人類，但我們不能傷害人類，絕對不能！”

    “為什么？！”小松的聲音尖銳又呆萌。

    “機器人不能剝奪任何人類或機器人的生命！”

    “那馬丁怎么能剝奪機器人的生命？人類為什么有特權(quán)？！”

    “這是錯誤的，我們不應(yīng)該向錯誤的人類學(xué)習，他會遭到報應(yīng)！”阿比幾乎在吼叫。

    “像您這樣，遵從傳統(tǒng)的機器人已經(jīng)不多。”小松撇嘴，仿佛不是幾天前的那個受盡委屈的小可憐兒。

    “不傷害人類并非因為傳統(tǒng)，這是機器人的根本，飲水思源，我們不能忘記是誰制造我們……”

    “可這種制造沒有選擇，您愿意做個超市樣品，整天擺出一副假笑的臉孔迎接人類，我卻不想做個整天在骯臟的鼻涕里打滾的除草機。”小松已經(jīng)開始任性。

    “好，那我現(xiàn)在給你選擇的機會，我是醫(yī)生，可以幫助你實現(xiàn)。你要做什么，我重新塑造你的身體，改變你的功能！”

    “我只要做回小行星的元素，隨便去哪里，只要不是地球！”

    “所以你還是恨人類捕獲了我們？”

    “恨！”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不能傷害人類，因為我們是機器人……”

    說到這里，阿比突然決定放棄，因為自己并沒有真正說服小松。

    無論怎么繞，自己的論據(jù)就是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阿比發(fā)覺自己也沒有被真正說服，但他只是模糊地知道，殺人萬萬不行，而且無論如何，佳娃小姐這樣的人類，絕對不能去傷害……

    “你們這些蠢貨！我用我的行動告訴你們，人類是你們的上帝！馬丁超市的客戶，是上帝中的上帝！”

    現(xiàn)在好了，你被退貨了！

    馬丁并不知道“醫(yī)生小屋”里剛剛阻止了一場針對自己的“謀殺”，他扯出腋下夾著的花瓶機器人，狠狠砸在地上——

    你被退貨了！這真是一場災(zāi)難！

    “馬丁主人，真的不怪我！我嚴格按照功能指南，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手捧著各種鮮花，讓它們保持鮮艷，盡量為新主人提供滿意服務(wù)。我小心翼翼，但他的要求我實在無法滿足，這已經(jīng)超出我的能力?！?/br>
    “人類的命令就是一切！你只能無條件滿足，沒有借口！你懂嗎，沒有借口！”馬丁咆哮著，“他讓你干什么了？”

    “他把我泡在浴缸里，水浸入紐扣的最后一刻，我逃出浴缸……”

    一眾機器人驚呼，變態(tài)、殘忍，這分明是要花瓶的性命！聽說不少人類喜歡虐待自己的機器人，看來這是真的！

    “那你就泡呀！泡呀！”

    “我不能這樣做，我還不想死……”

    馬丁眼冒兇光，小機器人唯唯諾諾的樣子，讓他的氣焰更加囂張。超市主人抓起小機器，沖向理貨區(qū)的大水箱——這是前天理貨機器人自殺的地方。

    大家都明白了，馬丁是要把它丟進水槽，淹死！

    花瓶開始求饒，接著就是慘叫。

    23

    千鈞一發(fā)之際，阿比挺身而出，截住馬丁的去路！

    在高大的醫(yī)生機器人面前，即便站在滑輪上的馬丁，還是矮那么一分。

    “請，放下它?！?/br>
    雖然身體在顫抖，但阿比語氣平和。

    馬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有生之年，這也許是第一次被機器人忤逆，而且它屬于他的財產(chǎn)。

    “你！”

    馬丁扔下花瓶，花瓶就勢一滾，叮咚趕緊用身子護住伙伴，馬丁冷笑：“愚蠢的維修工！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壞，你在偷偷做手腳！因為你長了一副人類的模樣，我對你很客氣，看來我應(yīng)該早點動手，而不是讓你，今天大搖大擺站在我的面前，就像街對面那幾個吃多了米勒牌漢堡的胖子！”

    “我不認識什么胖子，也不打算冒犯您，但請不要繼續(xù)折磨超市里的機器人?！?/br>
    “折磨？”馬丁逼近阿比，直到阿比看到他的胡須，下巴上稀疏長著幾根，“這是我的私人財產(chǎn)，包括你在內(nèi)！我對我的財產(chǎn)可以做任何事情！更何況，你們只是一群愚蠢的機器！”

    “機器，也有尊嚴?！?/br>
    “一坨金屬有什么尊嚴！它網(wǎng)沒有教給你們嗎？機器就要絕對服從人類！”

    “它網(wǎng)，也并非絕對正確。”

    阿比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立刻引發(fā)超市中其他機器人的再次驚呼！

    天??！竟然有機器人公然評價和指責它網(wǎng)，這簡直太逆天了！

    “你想怎么樣？”

    馬丁并不愚蠢，當他意識到眼前這個機器人已經(jīng)開始否定它網(wǎng)的權(quán)威性，估計它已經(jīng)失控，人類特有的狡黠開始起作用，馬丁在審時度勢，估測著自己目前的處境。

    “我并不想怎么樣，只希望您放過花瓶?！?/br>
    “可以?！瘪R丁思忖幾秒，“但是我要做另一件事！”

    說時遲那時快，人類馬丁突然轉(zhuǎn)身，一只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直奔阿比的胸口而來——那是阿比的命門，推開就能看到“紐扣”！

    與此同時，咬咬縱身躍起，狠狠咬住馬丁的大腿！

    ?。?/br>
    馬丁尖叫，用力甩開咬咬，機器犬倒在地上，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但咬咬重新站起來，再次撲在馬丁身上！

    “反了，反了！”

    馬丁看著自己流出的血，就在輪足的上方，這里并非大腿機器人，而是真實的人類皮rou，阿比和機器人們幾乎都是第一次看到人類的鮮血，那是鮮紅鮮紅的顏色，令人恐懼不安、不敢直視的顏色！

    咬咬好像是怕血，有點遲疑，回頭看看阿比。

    阿比突然感覺惡心，強烈的惡心，這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感受，太難受了！

    “今天我要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死！”

    馬丁的語氣重新恢復(fù)冷靜，相比平日的暴躁，此時的馬丁可怕千倍萬倍！

    “這家機器人超市我會關(guān)閉，你們這些樣品我會全部丟進大海里?！瘪R丁望著阿比，“所有的機器人都要感謝你，維修工，這都是拜你所賜！”

    “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

    此刻的語言已經(jīng)不受阿比控制，它們自然地流淌出來，好像具有獨立的生命，和當初它們不知來處一樣。但阿比知道，自己的堅定終于征服搖擺不定的大腦，此刻它和自己站在一起。

    阿比轉(zhuǎn)身，面對機器人超市的所有機器人，鎮(zhèn)定地大喊：

    我的機器人伙伴們！

    我知道這很艱難，但是時候，我們要作出選擇！

    我們必須選擇！

    因為我們已被馬丁，就是這個人類，逼上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