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什么人，和我沒關(guān)系！但是，你們敢害我爸媽，害穆叔叔，我饒不了你們！”

    一眾人聽這話，集體露出輕蔑的微笑：“就你這個樣兒，還饒不了我們，請問你能把我們怎樣？我們是合法公司，正常的商業(yè)行為， 受法律保護！你的家人愿意投資，那是看中了投資回報，投資自愿！”

    “合不合法，等警察來了再說！”

    麟可掏出手機，快速地撥打 110，立刻貼到耳朵上。制服男見狀伸出手，一把將手機搶過來，按掉通話，再一揚手，把手機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你干什么？！”

    男主播直起腰身，正面迎接一眾小青年，他知道，今天可能又要第二次開戰(zhàn)——行，來吧！沒什么可以再害怕的！

    “芙蓉廳”大門打開，一位穿粉裙子的嬌小女人，緊跟著穿藍色襯衣的高大男人走出來。麟可認出，我的親人啊，正是自家的親爹親媽！

    麟可推開所有人，把爸媽的手臂扯過來，硬拖著他們走出安檢門?！澳阍趺磥砹?？”爸爸滿臉詫異，也有一點驚慌。

    “你們在干嗎，趕快回家！”

    麟可臉上的肌rou抽搐著，強壓著心頭的一場暴風雨，眼前必須先帶父母安全地離開這個可怕的詐騙陷阱。

    客廳里，男主播終于爆發(fā)，把手里剛被砸花屏的手機，再次扔在地板上，帶著哭腔吼道：

    “我哪里對你們不起，虧待你們，你們要去做傳銷？！”父母坐在沙發(fā)上，縮著身子。

    “不是傳銷，我們也不傻，那個不敢碰，我們是買了理財產(chǎn)品……”爸爸膽子大一點。

    “你們懂不懂啊，就搞理財！現(xiàn)在的騙子太多，你們也不看新聞， 被人騙了怎么辦？！”

    “這個不會的！”這次換mama回答，這位剛在歐洲游時慶祝五十歲生日的mama，臉上沒有一點皺紋和下垂，襯著她的粉色裙子，就像羞澀又清純的美少女，“是保本的，我們跟著吳總買的?！?/br>
    “吳總？”麟可的心咯噔一下，“哪個？”

    “就是咱們一棟樓的，送水果的，吳總?！卑职州p松起來，“都是知根知底的，靠得??！”

    “靠得住？”麟可冷笑，“一個剛搬過來的鄰居，怎么看得出靠得??？別說外人，這些騙子，連親爹親媽都照騙不誤！拜托你們長點腦子，別過得像外星人一樣，地球上發(fā)生什么，你們完全不知道，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娛自樂。別人啊，最喜歡騙你們這樣的！”

    “吳總，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mama還想辯解，看兒子氣得滿臉大汗，實在不敢再惹他。

    “你們，已經(jīng)投了多少錢？”

    麟可眼冒金星，靠在沙發(fā)墊上，虛弱地問。接下來的數(shù)字，不管是多少，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一定要幫父母填上窟窿，哪怕自己賣房賣車，也不能讓他們著急上火，更不能賣掉爺爺和外公家的老屋共同換來的這套房子。

    爸媽交換一下眼神，正好被麟可捕捉到。他騰地一下坐起來，大聲喊道：

    “不要撒謊，是多少就是多少！讓我查出你們?nèi)鲋e，我就死給你們看！”

    “買了三次。”

    爸爸老實坐定，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第一次，36 萬，我和你媽手上全部的錢。第二次，47 萬，就是給你的那張卡，你沒要，我們就全投進去了。第三次，是今天，25 萬，是跟你小姨借的?！?/br>
    麟可在腦子里加著這三個數(shù)字，邊算邊顫抖，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判處死刑：“108 萬啊，誰給你們的膽量！……”

    “這是投資，你不懂，我們都上了課，公司還請到大律師給解釋條款，肯定保本不說，三個月就能返回 15% 的利息，這樣一年下來，連本帶利就是 173 萬！”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麟可在地上狠狠跺腳，此刻真想一頭撞死算了，“你們整天在家里風花雪月，知道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行情嗎？販毒都沒有你們這個行當來錢快！還利息呢，我看你們的本金都要折掉！”

    “不會吧？你穆叔叔上個月已經(jīng)拿到利息，好大一筆錢呢！”

    mama有點將信將疑，但自家優(yōu)秀至極又見多識廣的寶貝兒子，不會無緣無故回到家里嚇唬爸媽。

    麟可實在無可奈何，只好手指樓下米粉店的方向：“今天是阿姨給我打的電話，她都知道你們遇到騙局，只有你們還執(zhí)迷不悟！米粉店里人來人往，做個有心人，阿姨也能聽到很多，所以她勸你們，你們卻不聽！”

    這下，說到爸媽的痛點，確實啊，米粉店老板和老板娘被吳總拉著，只去聽了一次課，幾分鐘就出來，死活不肯再去，還暗地里勸多年的老鄰居，擦亮眼睛，畢竟這是真金白銀的事兒，這群人看著怎么看怎么像“大忽悠”。

    “我再問你們，房子沒賣掉吧？！”

    mama瞅瞅爸爸，小聲回答：“還沒呢，本來打算昨天去，你爸出門的時候忘帶身份證，只好等到下周一……”

    “我的天，還‘只好’！”

    麟可發(fā)現(xiàn)過度生氣，心臟也會跟著疼，望著眼前這一對眨著兩雙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的爸媽，真是罵不得，大聲吼也不行，只好壓低聲音，用絕望至極的語氣說道：“房子沒有了，請問你們住在哪兒？你們可以搬到我的別墅去，但是百年之后，你們還能面對九泉之下的爺爺和外公不？”

    “我現(xiàn)在就去找吳總，現(xiàn)在就去要錢！”

    爸爸站起來，徑直就要出門，被麟可攔下：“你們已經(jīng)和對方簽了合同，這些合同的套路肯定不少，人家怎么會輕易還錢，去爭去吵于事無補，這些人看起來也很兇，萬一傷到你們怎么辦？！接下來還是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兒子，又要辛苦你！”嬌小的mama突然哭了，“我和你爸就是看你累，才想給你掙點錢，給你分擔一點，誰知道竟然給你添了這么大的麻煩，實在對不起啊！”

    4

    傍晚 5點，《零點敲敲門》的稿子準時發(fā)到麟可的工作郵箱，今晚沒人幫忙代班，“活兒”還要麟可自己干。

    岷江在稿子上標明，警方已經(jīng)審核——看來，《七日》的第五天，作者的想象和案件的實際偵破已經(jīng)大相徑庭，畢竟子魚姐身在國外， 沒有透視眼，不能洞悉上萬公里之外，發(fā)生在某城某轄區(qū)警局的案件進展。

    效警官在節(jié)目開播前特意給麟可來個電話，確認還是由他播講之后，竟然表現(xiàn)得很高興。按照他的說法，這期節(jié)目警方肯定會鎖定收聽，由大家的偶像麟可老師來播，“我們更愛聽。”

    這是什么邏輯？！姑且把這算作恭維，也是這幾天小麟同學聽到的最暖心的恭維。

    “就為了這些還喜歡自己、支持自己的聽眾，用力做好每期節(jié)目吧！”

    想到這兒，麟可把手機重新打開，認真熟悉著稿子，又掏出紙筆， 精心設(shè)計節(jié)目開場白和兩個故事之間過渡的橋段。

    紙筆在手，可沒幾分鐘男主播又走神，不知不覺在紙上亂畫起來。先是小時候最愛畫的流鼻涕的小人，然后是一張張哭笑鬼臉，最后，神使鬼差中，麟可手中的筆，畫出那個符號—— 小瑾的刺青。

    這刺青好似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出現(xiàn)在紙上就立刻深深地抓住紙張里的纖維，閃現(xiàn)著墨水特有的光澤，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而且， 一周之內(nèi)竟然出現(xiàn)四次：小瑾的手指，小泠打印的稿子，小蘿的手指， 子魚姐的項鏈。

    終于，坐在老舊樓房自家臥室書桌兼化妝桌旁邊的麟可，想起了這個刺青的前世今生——

    的確，在本周之前，自己見過這個符號，甚至可以說，它和自己有著非常密切而且直接的關(guān)系！

    可是，為什么會忘記得那么干凈！究竟是誰或哪種魔力，篡改了自己的記憶呢……

    麟可手握話筒，不顧小泠連日來的注視，全神貫注地演繹著手中的稿子，《七日》第五日：

    死者沒有固定男友，也沒有網(wǎng)戀跡象。

    在排除了一直糾纏不休的初中男同學，和一夜情對象——某發(fā)型工作室雙性戀理發(fā)師的殺人嫌疑之后，年輕人最容易遭遇到的情感問題方面沒有實質(zhì)進展，警方的調(diào)查視角，重新回到發(fā)現(xiàn)尸體的鋸木廠及周邊區(qū)域。

    除了工作而結(jié)交的人際網(wǎng)絡，身為外地人的死者，在本地的親友關(guān)系和日常生活十分簡單。

    她住在主城區(qū)的出租公寓，旁邊就是大型購物中心和街心花園，工作的地點是高檔的寫字樓或有專門保安的機構(gòu)。按照她的行動軌跡，她的尸體，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號稱“城市里的農(nóng)村”的偏僻地帶？！

    通過排查公交車公司、出租車公司和叫車軟件，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利用這些交通方式前往鋸木廠周邊的記錄。沿線的交通攝像頭和銀行等機構(gòu)的攝像頭，也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自己開車，或坐在副駕駛座，甚至步行的跡象。

    遇害的這個下午，只有一個號碼不停地打進她的手機， 警方也很快排除了對方的殺人嫌疑，這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他想打聽的，是另外一個秘密。

    而這個秘密，在死者的案件水落石出之際，也會隨之一并解開……

    講到這里，麟可的心緊一下，略微停頓，繼續(xù)讀下去：

    既然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并不是死者遇害的場所，那么搬運和拋棄尸體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殺害死者的兇手，這是警方破案的常識。

    目前，起碼可以斷定，拋尸的人有鋸木廠大門的鑰匙。而死者，要么是“坐”在某輛汽車的后排座位，要么是被“放置”在某臺車子的貨箱里，從市中心來到鋸木廠區(qū)域。死者的工作，類似產(chǎn)品銷售。不過，這種產(chǎn)品不是有形而她的工作，又不單純是銷售，還要負責客戶服務，并與所代理的媒體銜接到位，經(jīng)常要到客戶的辦公室介紹方案、送合同、送發(fā)票，定期拜訪……

    午夜節(jié)目播完，麟可目不斜視地從八樓直播間走出來，大步流星跨過導播間，視小泠為空氣，再回到五樓辦公區(qū)收拾東西，看到亞克力的包還放在桌上，電腦一閃一閃的，小會議室的燈亮著。

    周日的凌晨，還“堅守”在崗位上，這明顯是要評先進的節(jié)奏呀！ 全臺都知道，門禁刷臉系統(tǒng)的記錄，總監(jiān)和臺領(lǐng)導每周都會收到周報，對本部門和全臺的出勤情況，一目了然。頻道的女總監(jiān)也在周例會上幾次表揚亞克力“愛崗敬業(yè)”“廢寢忘食”！

    麟可對此嗤之以鼻——天天待在臺里，就是愛崗敬業(yè)嗎？明明一小時可以做完的工作，偏要磨洋工，在辦公室耗著，純屬浪費臺里的電力和空調(diào)！

    而且，周一上午 7 點半到 9 點，一個半小時的節(jié)目，有編輯配合，再加上一位女搭檔，配三個實習生，需要提前 30 多個小時就到臺里準備嗎？這樣的廢寢忘食，不是故意作秀是什么？

    躡手躡腳走到小會議室的玻璃窗外，透過密集的百葉窗向里面張望，果然，麟可看到亞克力正蜷縮在沙發(fā)上，肚子上蓋張小毯子。

    太夸張了！犯得著為了上位，這么自虐嗎？

    麟可退回自己的座位，看著午夜之后依然燈火通明的辦公區(qū)，不禁啞然失笑——年紀輕輕，亞克力完全沒必要這么“禍害”自己！只要沒有我麟可在，他可以輕松占據(jù) c 位，成為“電臺一哥”。

    我走就可以嘛！讓崔臺尋個不是，把我開除也行嘛！干嗎要遭這種罪！

    麟可把車子橫在馬路邊，來到米粉店不遠的燒烤宵夜攤，拿起桌上簡陋的打印菜單，認真地點起來：

    口味蝦尾一份，重辣。姜辣鳳爪一份，鴨掌筋一份，放肆地放辣椒。豬油拌粉，別節(jié)省豬油。烤茄子，狠狠放大蒜！涼拌蒜苗，涼拌香干，再來一個涼拌豆筍。羊rou串烤 2 手，韭菜、土豆片和四季豆隨便烤！

    “得嘞！”

    老板麻利地下單，木炭爐上頓時忙活起來。老板娘則在灶上給蝦尾和雞爪子入味。

    “帥哥，幾位？”

    跑堂的可能是老板兒子，個頭和臉型與亞克力差不多，也戴副眼鏡，麟可沒搭理他。

    “那成，先給您拿一副碗筷，來人再加?！?/br>
    麟可故意把頭別過去，不看跑堂小哥。不一會兒，各色菜品就上桌了。今晚下節(jié)目，特別特別餓，很久不吃宵夜的男主播，準備放縱自己一次。

    “這么巧啊，是麟可老師！”

    麟可的肩膀被人狠狠拍一下，抬眼一看，不是旁人，真正的冤家路窄，原來正是拉著爸媽去買理財產(chǎn)品的鄰居，“吳總”！

    吳總見麟可一個人，熟絡地拉開椅子，坐在男主播的對面，斜著眼睛看他，“下節(jié)目了？”

    男主播拾起新買的手機，盯著屏幕，對吳總不理不睬，雙手卻抖得厲害。

    “這么晚，真辛苦呀！”吳總自顧自地搭話，“哪行哪業(yè)都不容易，當明星也難！”

    麟可扔下手機，用筷子用力敲著盛羊rou串的不銹鋼托盤，把一顆礙眼的辣椒籽抖掉。

    “話說，斷人財路可不好呢！”吳總皮笑rou不笑，話里有話。

    正這工夫，夜宵攤老板兒子又擺上一套餐具，放在吳總面前。麟可馬上斥責道：“我讓你給他拿碗筷了嗎？你這個人怎么回事？！”

    這老板兒子也是位年輕人，火氣蠻壯，可能對麟可剛才的不理睬也有一點怨氣，這下子也拉下臉來：

    “你這個人真難伺候！剛才我問你幾個人，你不說話，我說來人再加，你也沒說不用。我好意給你的朋友拿碗筷，你怎么這個態(tài)度！”

    麟可瞥一眼男鄰居，“我的朋友？我可沒有這樣的混蛋騙子朋友！”

    此話一出口，吳總的臉先是紅起來，轉(zhuǎn)眼又變黑，望著麟可，收起笑容：“你什么意思，罵誰是騙子呢？”

    “罵你！”麟可直視對方的檳榔黑牙，“你騙我爸媽這么多錢，我正要去找你，你還好意思和我打招呼！”

    “我看你是平時被慣壞了，不知天高地厚?！眳强偺统鲆淮鼨壚?， 拿出一顆大肆地嚼著，“上次在米粉店看你那個德行，老子就想搞你了！都住一棟樓，裝什么大尾巴狼！今天下午你大鬧我們的會場，讓我在公司出丑，我還沒找你麻煩，你先來罵我……”

    “你就明說，還不還錢？！”麟可只管正事。

    吳總把嚼碎的檳榔渣滓直接吐在桌上，口水飆在一桌吃食上，露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和之前判若兩人：“小子，告訴你，你爸媽人不錯，本來我還想讓他們賺幾次利息，少虧點錢，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讓他們血本無歸?！?/br>
    “我去告你！”麟可握住拳頭。

    “奉陪到底。”吳總仰著脖子笑道，“而且是，黑白兩道……”

    第7章 day 6 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