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蔡高峰得了肺炎住院了。一個人在湖邊散步的亦如想起了兒時的玩伴，是個叫大雷的孩子，好像也是得了肺炎高燒不退，后來死了。他長得什么樣子呢？

    亦如想不起來了。

    他為什么會得肺炎呢？

    亦如隱約記得，那是因?yàn)榱阆露畮锥鹊穆《?，他掉進(jìn)了小河的冰窟窿里，又穿著濕透的棉衣棉褲走了幾里路回家。

    他為什么會掉進(jìn)河里呢？ 這次亦如記得很清楚。

    響晴的冬日下午，放學(xué)后，兩個孩子慢慢地走在河邊的小路上。他們背著大大的書包，一邊走一邊玩。男孩兒拖著兩條鼻涕，不停地往肚子里吸。女孩兒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可能是頭皮癢，不時摳著。

    “我昨晚吃了大螃蟹，是我姐從海邊帶回來的?！蹦泻河悬c(diǎn)得意地顯擺，“刺溜”一下把快流到嘴邊的鼻涕吸回去，再用袖子往臉頰上一抹。

    “什么是大螃蟹呢？”女孩兒奶聲奶氣地問。“就是一種魚?！?/br>
    “好吃嗎？”

    “可好吃了！”

    女孩兒咽了咽口水。

    “我想給你拿一條，可我媽不準(zhǔn)?！蹦泻河行┣敢猓詮乃职执饝?yīng)女孩兒給他“當(dāng)媳婦兒”，他覺得必須要照顧好女孩兒。

    “沒關(guān)系的，我不饞。”

    見女孩兒還是有點(diǎn)失望，男孩兒忽然想起什么：“聽我姐說螃蟹是長在水里的，那這條河里肯定有螃蟹吧！”男孩兒指著身旁的小河， 說是小河其實(shí)水也不淺呢。

    女孩兒也覺得這里可能真的有螃蟹呢！ “那我去給你抓幾只！”

    說話間，男孩兒已經(jīng)甩下書包，蹲下來，順著護(hù)堤上的積雪慢慢地溜了下去。河水還結(jié)著冰，男孩兒跪在冰面上，撿了塊石頭把堤旁已經(jīng)變薄的冰砸碎，用手摳出一個冰窟窿來。接著挽起袖子，把手伸到水里摸索著。

    女孩兒有點(diǎn)害怕了，她在河堤上大喊著男孩兒的名字，叫他快點(diǎn)上來。

    “別怕，我就給你抓住了啊！”

    男孩兒大聲回答，把身子探得更低。忽然，身下的冰呼啦一下裂開了，男孩兒整個栽進(jìn)刺骨的河水里……

    一陣寒風(fēng)瞬間吹透了亦如的骨髓，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嘴里驀地涌上了芝麻牛皮糖的香味，亦如嚼了嚼。

    很香。

    第七章 木棉的報(bào)復(fù)

    木棉的花語是英雄般的仇恨。

    十年心事苦，惟為復(fù)恩仇。兩意既已盡，碧山吾白頭。

    1

    三月，木棉怒放。

    當(dāng)碩大的紅色花朵火苗般在枝頭跳躍時，菲城的天空一夜之間被點(diǎn)燃。

    春天的性感撩撥著亦如和秦楠的荷爾蒙，這段時間兩人見面很少，秦楠因?yàn)槟赣H住院，陸陸續(xù)續(xù)地總是飛回老家。

    可是身心的渴望卻是不受理智支配的，越壓抑越強(qiáng)烈。

    亦如確信自己患了嚴(yán)重的“皮膚饑渴癥”，在睡夢里，她下意識地用指尖一遍遍劃過自己的皮膚，從胸口到小腹，重溫那種戰(zhàn)栗的快感。但她自己知道，這個病只有一個人才能治好。

    “這幾天無論如何也要見一面，因?yàn)椤?/br>
    “因?yàn)槭裁茨兀俊?/br>
    秦楠在電話里追問，其實(shí)不用問，他就知道答案，可就是那么想聽亦如親口說出來。

    “因?yàn)槲覍?shí)在太渴了……”

    聽到戀人這句曖昧的表白，秦楠就像被魔咒驅(qū)使了一般，慌著安頓好老人，坐上第二天最早的航班，心急如焚地趕回菲城，直奔約定地點(diǎn)。

    閑凝軒是一家坐落在木棉路的餐館，私密、高檔。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深藏著一棟精細(xì)雕琢的建筑，全景落地窗，四周掩映著茂密的林木。門口有一眼汩汩涌出的溫泉，假山盆景，石板筑路，松鼠嬉戲。

    這老板還挺有情趣。

    秦楠已經(jīng)點(diǎn)好菜，正盯著窗外一片盛放的紅霞，此時正是賞木棉的好時候，如果能和亦如手牽手走在路上，那將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亦如繞到愛人的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秦楠轉(zhuǎn)過身來，一把便抱住了心愛的女人。她的唇那么柔軟，秦楠完全沉浸在細(xì)膩清新的體會中。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有種要睡著的感覺，兩個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想我了嗎？”

    “你說呢？”秦楠摟住亦如，“我只是恨時間不能永遠(yuǎn)停在這里……”菜很快上齊了，亦如和秦楠正說話間，忽聽到有人敲包廂門。

    一位漂亮的領(lǐng)班款步走向亦如，雙手遞上一張名片，畢恭畢敬地俯身問道：“請問，您是沈亦如小姐嗎？”

    亦如被嚇了一跳，故作鎮(zhèn)定答道：“是，請問有事嗎？”

    “您的老朋友希望見見您，不知道方便嗎？”領(lǐng)班向門外一指。

    “老朋友？”亦如用眼神征求一下秦楠的意見，秦楠眨眨眼。

    “那見見吧?！?/br>
    領(lǐng)班退到門口，一個體型略微發(fā)福的中年人推門進(jìn)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這人身形很像梁革華。

    但亦如一眼就認(rèn)出來，吳老板，吳文熊！

    2

    吳文熊走進(jìn)包廂，不停打量著亦如?！拔覜]看錯啊，果然是你！”

    吳文熊笑笑，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眼睛死死地盯著亦如。

    亦如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身旁的秦楠已經(jīng)一個箭步跳了起來，來到吳文熊面前，吳文熊一下子也認(rèn)了出來。

    “秦楠！是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先問問自己當(dāng)年干過什么吧！”

    秦楠一記老拳打在吳文熊的下巴上，對方躲閃不及，疼得“嗷” 了一聲蹲下了，門口的領(lǐng)班嚇得尖叫起來。吳文熊伸手就去抓煙灰缸，打算還擊，秦楠畢竟年輕力壯，跳起來撲向吳文熊，就勢按倒在地上，拳頭便胡亂地砸向他。

    亦如面無表情，望著兩個廝打在一起的男人。

    幾個保安沖了進(jìn)來，一個胖子一把抱住秦楠，把他拖了起來。秦楠的雙腳還在蹬著，嘴里大聲咒罵著吳文熊，你個王八孫子，你全家都死絕，死光光！另一個保安迎面一拳，秦楠的鼻孔一下子就竄出血來。吳文熊站了起來，照著秦楠的肚子就是一腳。

    見秦楠挨打，亦如尖叫起來，抓起桌上的紅酒杯摔在墻壁上。鮮紅的液體和碎玻璃在雪白的墻上飛濺。

    眾人應(yīng)聲住手。

    吳文熊剛進(jìn)門就被打了，整個人已經(jīng)懵了。連吐了幾口血沫子， 舌頭在牙上舔了一圈，確認(rèn)牙都還在。雪白的休閑衫上血跡斑斑，假發(fā)也掉了，露出锃亮的頭頂。秦楠也是兩眼冒金星，滿臉是血。被保安放開后，抓著椅子的扶手踉蹌地坐了下來，不停地用袖子蹭著鼻孔直冒的鮮血。

    “你夠狠，你往死打老子！”吳文熊罵道，又吐了一口血沫子。“總有一天我要打死你！”

    見他們住手，女領(lǐng)班帶著兩個服務(wù)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jìn)來，把桌椅扶正，保安們站在旁邊，不知道怎么辦。

    “出去吧！都出去！”吳文熊大吼，服務(wù)員和保安魚貫而出，吳文熊起身把門關(guān)上。

    “先坐下吧?！眳抢习迦嘀掳?，抓過一張椅子，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去。

    三人坐定，吳文熊用顫抖的手摸出一只香煙，香煙已經(jīng)壓癟了， 他的手不停地抖，點(diǎn)了幾下才點(diǎn)燃。

    “我問問你，我都做什么了，你上來就打我！” “亦如就在這，還需要我明說嗎？”

    “好好！她在又怎么了，也輪不到你來打我吧？你他媽的算老幾？”

    吳文熊狠狠瞪著秦楠：“當(dāng)年，是你賭博跑路了，把她丟下。如果不是我，她有今天嗎？早去澳門做雞了！也許尸體都填海了！”

    “做雞填海也比被你糟蹋強(qiáng)，你就是個禽獸！”

    “隨便你說，我無愧于心，我不欠她的，我在她身上花的錢數(shù)不勝數(shù)……”

    “那是因?yàn)槟銖?qiáng)jian她！”秦楠牙關(guān)緊咬，身體氣得直發(fā)抖。

    “……這我承認(rèn)，所以我拼命補(bǔ)償她，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墒呛髞?，我和亦如完完全全是真感情。不信你問問她！”

    吳文熊指點(diǎn)著沈亦如，我們在一起8年，8年??！東瀛鬼子都被打出中國了。我?guī)ミ^多少地方旅游你知道嗎？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你知道嗎？我們都說了哪些情話你聽到了嗎？我們睡了多少次你數(shù)得過來嗎？

    吳文熊用胖乎乎的手用力地拍打著桌面，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委屈，你再看看她，啊！切的眼睛，磨的臉蛋，漂的嘴唇，做的大胸， 這都是為了讓我開心。我們之間的愛，你懂嗎？你現(xiàn)在來打我，你算老幾，你打我？

    這些話就像晴空霹靂，秦楠只感覺兩耳轟鳴，一瞬間跌進(jìn)北冰洋。他轉(zhuǎn)過身質(zhì)問亦如：“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br>
    亦如仰起頭，直視秦楠的眼睛。

    如此冷酷、堅(jiān)定的眼神讓秦楠感覺窒息。他張著嘴，雙手交叉按住自己的喉嚨，像魚離開水般無法呼吸。此刻眼前的沈亦如就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她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模糊，影像和吳文熊疊加在一起。

    秦楠慢慢點(diǎn)著頭，撐著站了起來，走出包廂……

    3

    菲城只有春天，這里是花朵的天堂。

    花朵是七彩的，所以四季只能用綠色區(qū)分。如果樹葉是翠綠和嫩綠，那是春天和初夏；如果樹葉是油綠和墨綠，那是仲夏和初秋。假若你看到葉脈泛黃，偶爾有樹葉凋零，那就是深秋或者冬天了。

    滿樹嫩綠的季節(jié)百花初發(fā)，欣欣向榮，秦楠卻魂不守舍。

    在家里睡了一天精神好些了，秦楠開著車在城里轉(zhuǎn)悠，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木棉路。在閑凝軒外踱了幾圈，最后還是走了進(jìn)去。

    雖然有些勉強(qiáng)，吳文熊還是答應(yīng)見面。“你今天還是來打我的嗎？”

    吳文熊的嘴還是腫的，兩個保鏢虎視眈眈地站在身后。秦楠擺擺手，吳文熊招呼手下出去。

    “我希望知道更多你和沈亦如的事?！鼻亻_門見山。“哪方面的？”

    “……感情的?！?/br>
    “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們在一起8年?！?/br>
    “能再詳細(xì)一點(diǎn)嗎？”

    “你愛她？”吳文熊冷笑，“好像沈亦如說過，你為了她離家出走？”秦楠沒吱聲，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辦公桌上的一只炭雕公牛。從這

    個角度看去，公牛的下體比例很夸張，雕刻得十分入微。這讓秦楠想起吳文熊和亦如共度的夜晚，直覺得胸口痛到極點(diǎn)。

    “這個嘛……我認(rèn)為你要離她遠(yuǎn)點(diǎn)?！?/br>
    “為什么？”秦楠把眼睛從公牛的下體移到吳文熊臉上?！耙?yàn)樗莻€魔鬼！”

    吳文熊猛吸了幾口煙，示意秦楠別激動，聽自己把話講完，接著按滅了煙蒂又點(diǎn)了一根，丟了一根給秦楠，秦楠接住了。

    “那年我確實(shí)把她關(guān)了一陣子，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沈亦如是個徹徹底底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