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岳母認清來人，趕忙回身喊道：“是他，真的是他呀！”話音未落，岳父三步并兩步也來到門口。

    這兩人看楊木的眼神，就像隕石降落在自家院里一樣。

    楊木早就準備好接受一場暴風(fēng)驟雨，硬著頭皮走進客廳，只見任家的豪華沒有變化，但隱約中有一絲衰敗和蕭條。

    “你瘦了！”岳母端來茶水，“是吃了不少苦吧？” “沉船之后，你怎么被人救起來的？”岳父也一反常態(tài)，和顏悅色。楊木又背了一遍之前對邵風(fēng)華說的詞兒，關(guān)鍵地方都含糊過去。 “ 九死一生??！”岳父感嘆，竟然主動拿起茶杯遞給楊木。

    楊木捏著茶杯，誠惶誠恐，眼睛卻不時往樓上瞟，那是任青青的房間。

    “世事難料，你能活著回來，這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岳父岳母你言我語，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楊木實在按捺不住，打斷兩人，怯怯地問：“青青呢？還有，還有孩子呢？”

    唉！

    往日態(tài)度蠻橫的岳父如同斗敗的公雞，渾身上下散發(fā)出衰老的氣味——又進去了，哺乳期過了，等著法院宣判。

    “孩子呢？”

    “不在家?！?nbsp;“到哪里去了？”楊木急了。

    “被孩子爸爸接走了，這個家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對孩子也不好?！?nbsp;孩子的爸爸！

    楊木感覺烏云壓頂，沉重地站不穩(wěn)，但是馬上就說服自己，其實這不是早就知道的結(jié)果嘛，張國良警官早就告訴了自己實情，郭川之死也側(cè)面證明了，現(xiàn)在只是得到親口證實而已。

    “我們請了最好的律師，一直在辯護。”岳母欲哭無淚，“官司我們一定要打到底，郭川一個大男人拿著刀逼著孕婦，青青殺他沒有錯， 憑什么不能認定是正當防衛(wèi)？”

    “看法官怎么判吧，傾家蕩產(chǎn)我也會保她！”岳父也說。

    “我……”楊木一時語塞。

    “算了，”岳父揮手，神情不太自然，“警察說了，人是青青殺的……”

    “不是，我想問問，孩子的爸爸是誰？”楊木還是脫口而出。

    任青青的父母對視一下，最終還是岳母開了口，話沒出口先嘆氣： “現(xiàn)在你回來了，這件事瞞不了，所以都告訴你算了。其實，我們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你的。青青原來有個男朋友，已經(jīng)同居很久，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個男的和別的女人好了把青青甩了，她卻堅決不肯打胎。

    “我們是講道理的老人，總是罵你們，其實不是針對你，是罵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給你出難題也是讓你知難而退，讓你養(yǎng)別人的孩子對你也不公平！ “誰知道，事情最終卻變成這樣……”

    “那青青為什么要騙我，說孩子是我的，甚至要和我結(jié)婚呢？！” 楊木氣得聲音發(fā)抖。

    這下?lián)Q成岳父回答：“我們也問過青青這個問題，青青說你長得很帥，又會打扮，一直利用你刺激原來的男朋友，想讓對方回心轉(zhuǎn)意?！?/br>
    “她相信婚禮前的最后一刻，那個男人肯定會回來找她和孩子。而你，總是表現(xiàn)出那么喜歡孩子，也可以過過便宜爸爸的癮?！?/br>
    4

    因為我長得帥，用我刺激別人？

    因為我喜歡孩子，讓我過過便宜爸爸的癮？ 這是怎樣的世界，這是怎樣的人心！

    楊木啞然失笑，真想站起來咒罵千次萬遍，卻一個合適的字眼兒也沒想到。心里的石頭先舉得高高的，好像一下就要落下來砸死自己，又緩緩地放下，抖抖肩膀，最后竟然剩下滿身輕松。

    “留下吃飯吧！”岳母吩咐保姆，趕快準備好菜，岳父也挽留。 還是算了，楊木起身要走，岳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表情詭異——

    “木木，你現(xiàn)在回來了，那天你參與埋尸，警方肯定要找你，你打算怎么說呢？”

    “實話實說?！?nbsp;“那怎么行呢！”岳父也看著楊木，那眼神又像從前，抑制不住的居高臨下，馬上想要發(fā)號施令?！拔覀円呀?jīng)夠掏心挖肺，什么都告訴你了，你能不能也答應(yīng)我們一件事？”

    “什么事？”

    “給青青頂頂罪，她是女孩子，不能坐牢，你替她坐牢?！?/br>
    怎么可能！楊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家人現(xiàn)在竟然還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家里不是很窮嗎？我們有錢，只要你替青青頂罪，我們給你一大筆錢！”

    “可是警方確認殺人的是女的，而且證據(jù)確鑿，我怎么替她頂罪呢？”

    “這個好辦！”任爸爸露出笑顏，“我們可以花錢運作，這些你不要擔(dān)心，只要你肯頂罪就行！”

    “那如果我被判死刑呢？”楊木的手偷偷伸向茶幾，想尋找一個武器，卻只握住了一把扇子。

    “不會的！”任爸爸一臉真誠，“我們給你請最好的律師，一定保證你最多關(guān)上三年五載就出來……”

    耳鳴，劇烈的耳鳴，楊木真想捂住耳朵，但對方的話還是刺穿耳膜——

    “你的命值錢，但青青的比你更值錢！你為她頂罪可以得到一大筆錢，你不喜歡錢嗎？”

    “你們不能讓我頂罪！我沒有殺人！”

    楊木大吼一聲，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你們不是說孩子被他爸爸帶走了嗎？”楊木已經(jīng)糊涂。

    “我們是騙你的，這是你的孩子！我們是怕你把孩子帶走，青青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這個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當然是你的孩子呀！”

    岳母好像抓到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上了樓，抱著嬰兒就沖了下來，不由分說地往楊木懷里一塞。

    “你看看！這么小的孩子就沒有媽了，你真的忍心嗎？”

    嬰兒被這樣驚嚇，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哭聲，楊木低頭看著懷里的小人兒，不知男女，只見孩子皺著眉頭，張開嘴巴，一眼可以看到粉紅色的喉嚨深處。

    這就是那個自己曾經(jīng)朝思暮想的孩子，差一點兒就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那么軟，那么香，原來是這個模樣，就算是大哭也招人喜愛。見楊木發(fā)愣，任爸爸忽然抓起手機，撥了幾個數(shù)字，對著話筒那邊大喊：“楊木回來了，回來自首了，是他殺了郭川！”

    這句話把楊木從意念深處迅速拉回現(xiàn)實，再看孩子，忽然發(fā)現(xiàn)這小東西和自己夢境里一樣猙獰恐怖，手一抖，差點摔在地上。楊木趕快把嬰兒往岳母的手臂里推過去，騰地站了起來。

    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武器了，扇子也比沒有強，楊木握緊扇柄，筆直地指向?qū)γ娴膬扇恕?/br>
    “不要逼我，我是永遠不會為任何人頂罪的！” 楊木鞋也顧不上穿，飛也似的逃離了這個別墅。

    5

    楊木回到君姐安排的臨時住處，靜靜地等待警察的到來。雖然不能為任青青頂罪，但自己埋尸的事實不能逃避，這也是自己離開國民大飯店的一個重要原因，勇敢面對，不論是什么結(jié)果。

    可是左等警察不來，右等警察不來，一晃兩天，楊木甚至著急起來，猶豫著要不要真的去自首。

    不可能??！

    參與殺人并且埋尸，自己怎么也算是個從犯，任青青的父母已經(jīng)去通風(fēng)報信了，為什么沒有警察找上門來呢？

    張國良，楊木突然想起這個名字，國民大飯店，眼睛一下被洗亮了一般，是不是他們幫助自己洗清了嫌疑，可惜不得而知。

    任青青的陰霾還籠罩心里，但傷痛消散的速度遠遠快于自己的想象，又過幾天，楊木不再想這些煩心事，只是越發(fā)想念李黛。

    看來真的沒人來抓自己，楊木徹底作罷。

    通過中介，很快就租了間不錯的小屋，楊木安頓下來，才開始翻看手機和網(wǎng)上的留言記錄。

    知道自己的死訊之后，各種祈福潮水一樣涌來?？粗掷镄虚g的哀傷和期盼，楊木倍感溫暖。

    春姐和阿敏的信息最多，看得出阿敏傷心欲絕，掏心掏肺令人動容，她對楊木是真情。最讓楊木欣慰的是春姐，在她的短信里，第一次看到了“對不起”。

    猶豫一下，楊木沒有回復(fù)這些信息，而是換上一張新卡，摩挲了半天，把這張舊卡折彎，扔進垃圾桶。

    明子和一起走秀的哥們兒拉楊木聚會，盛情難卻楊木不好推辭， 只好赴約。剛在餐館坐下，人影一閃，p 哥進來。

    “木木，真是你呀，太驚喜了吧！”邊說邊湊上來。楊木一把將他推開。

    p哥不痛不癢：“你小子就夠無情啦，知道你死了我都哭了好幾場。咱哥們兒啥關(guān)系——多鐵呀！今天聽說哥兒幾個請你吃飯，我把事情都推掉了，你還不給我好臉色。”

    “你以后給我注意點，少胡說八道！”楊木厲聲，站了起來，已經(jīng)決定只要 p 哥繼續(xù)說下去，就給他一拳頭。

    算了，有朋友勸楊木，老 p 就那德行，犯不著生氣。楊木想起君姐對自己和mama的好，強忍一口氣，p 哥還是沒皮沒臉，一屁股就坐在他旁邊。

    推杯換盞，話題離不開楊木的沉船經(jīng)歷。這兩天楊木已經(jīng)找到了新聞里“沉船”的報道，對照著眾人給的零零散散的信息編出了一套說辭，誰問就含糊一陣子。

    “所以說，你幸運?。　眕 哥細聽楊木講話，自斟一杯倒進嘴里，

    “死呢，也未必就不好，恩恩怨怨都了掉了，活著呢，一切還沒到頭?！?nbsp;楊木不理他，只顧和別人說話。

    “木木，明天我想約你。”

    p 哥斜著小眼睛端詳楊木，用肥厚的手指敲著杯沿。楊木哼都懶得哼一下，只拿背對著他。

    “不來你會后悔的，這是我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br>
    楊木騰地一下轉(zhuǎn)過身來，壓低聲音小聲道：“不要再威脅我，不要再糾纏我，我警告你，這輩子我已經(jīng)無所畏懼，更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后悔！”

    “那好！”p哥又是嬉皮笑臉，“我記住了?！?/br>
    6

    楊木一邊考駕照，一邊找場地籌備跆拳道館，明子拉來一班兄弟， 不分黑白地幫忙，肩扛手提，汗流浹背，不久租來的門面就有模有樣， 陸續(xù)有家長帶著孩子來報名。

    這段時間沒有財務(wù)上的壓力，自己卡上父親給的余額、“沉船” 事件的補償以及在國民大飯店工作的補貼至少可以讓接下來幾年的生活無憂無慮。

    楊木卻萬萬不敢亂花一分，他知道，這里面絕大部分是父親楊諾的血汗錢，要給mama留著看病和養(yǎng)老，而且早晚自己要和邵風(fēng)華澄清，也消融她一生的怨恨。至于任青青之流楊木早拋在腦后，連親口質(zhì)問她的興趣都沒有，只是每每入夜，李黛、張國良、桂園等身影揮之不去，國民大飯店的一切歷歷在目。

    回來究竟后不后悔？

    楊木問自己，不由暗自嘆氣，但只要看到mama暖心笑容，便覺得一切值得！

    春姐和阿敏還是得知楊木活著回來的消息，見面之后感慨歡喜， 再無齷齪之事。阿敏已經(jīng)和前夫復(fù)婚，一切恢復(fù)常態(tài)。見楊木愈加成熟帥氣，舉止談吐不容侵犯，完全換了一個人，春姐直嘆，咱家小木木真是貴公子的氣度了，忙張羅下廚買菜做飯，拿楊木當家人招呼著， 真的成了大姐。

    只有離了婚的君姐和楊木成雙入對，但兩人也僅止于姐弟情誼。不久，楊木在君姐的幫助下成立了美容工作室，事業(yè)開始走上軌道。

    p 哥又糾纏了幾次，見楊木實在不給任何機會，只得悻悻離去。有了錢，楊木張羅著給邵風(fēng)華進行全面的檢查治療，不久天大的好消息傳來，有位專家看了邵風(fēng)華的病歷，認為經(jīng)過手術(shù)和物理訓(xùn)練她能夠站起來，畢竟只有 40 多歲，終生癱瘓實在太殘忍了。

    錢的缺口還是不小，楊木婉拒了君姐的幫助，卻被媒體發(fā)現(xiàn)并做了報道，很快一家醫(yī)療救助基金會聯(lián)系上他們，差額部分愿意給予贊助。

    手術(shù)非常成功，不久，針對萎縮肌rou的物理治療也展開，楊木不厭其煩地陪著邵風(fēng)華，在病榻前無微不至。

    到了邵風(fēng)華終于可以拄著拐杖慢慢行走，楊木的舅舅接她回到鎮(zhèn)上長住，暫時和兒子分別時，楊木回到陸地已經(jīng)一年了。

    他的人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終于春暖花開，國民大飯店也慢慢沉入心底，但是永遠不會遺忘。

    7

    這一天，楊木買了杯咖啡，邊過馬路邊看手機，眼角余光覺察有人跟蹤自己。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天才有的感覺。

    楊木不動聲色，從主馬路往小巷一轉(zhuǎn)，立馬蹲在一個大大的垃圾桶后面，果然，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巷口到處張望。

    竟是 p 哥！

    楊木躡手躡腳地轉(zhuǎn)到 p 哥背后，猛地勒住他的脖子，對方反倒嚇了一跳。

    “為什么跟著我！”

    “沒有跟著你，遠遠看著像你，想找你吃頓飯?！?/br>
    楊木松開對方，依舊虎著臉——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以前的事情我不計較，今后就當不認識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