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嘆了口氣：“你想聊些什么？”

    “我做錯了什么嗎？”

    “怎么會呢？”田野說，“感情這個東西它能有什么對錯，沒能在一起就是?不合適而已。其?實從你倆第一次見面開?始, 程舟就對你很感興趣，是?我攔著她不讓她和你多聯(lián)系的，所以后來她的一些做法可?能讓你覺得很突兀……但是?她絕對不是?跟你鬧著玩玩，而是?在我多方勸阻之?后, 到底還是?喜歡你?！?/br>
    這一信息讓邢者好受了一些。

    他頓了頓才道：“是?因為我的眼睛……”

    “不是??！碧镆袄鞯卣f著違心話, “先拋開?這個不談, 你們對感情的認(rèn)知差距也很大……因為我和她的差距就很大。”

    田野說：“認(rèn)識她之?前, 我的認(rèn)知就是?成績好的才是?好的, 貪圖享樂是?錯的，休息是?應(yīng)該感到羞恥的。正確的方向?是?往上走, 有更?高的學(xué)歷、更?好的工作，結(jié)婚生?子，孝順父母，做任何事?情都應(yīng)以家人為出?發(fā)點。至于感情……”

    田野換了口氣兒：“身?為學(xué)生?時應(yīng)以學(xué)業(yè)為重，到了研究生?時期可?以看著找找了，但還是?要注意對方家不能太遠(yuǎn)，至少?得在同一省份。婚前可?以和對方有多一點的了解，但是?絕對不能上床。因為一旦沒了那層膜，跟對方結(jié)婚吧對方就很可?能輕視你，不再重視禮節(jié)；不跟對方結(jié)婚吧，遇上的下一個又很可?能嫌棄你不是?處，說什么‘白紙找白紙，報紙找報紙’?！?/br>
    “這些東西在遇上她之?后完全被推翻了。你知道嗎？那些堅守這套東西的人，看到她那樣是?會難受的。”

    田野笑笑：“她在學(xué)校遇到問題，她mama私自?找到學(xué)校來，給同學(xué)們送東西。她發(fā)現(xiàn)之?后直接一通電話打了過去，兇巴巴地說她自?己的事?自?己能解決，讓她mama‘不要再來煩我朋友’。這種事?要是?發(fā)生?在我家，我就是?‘不孝之?女’。她去酒吧打工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問她mama同意嗎？她翻著白眼問我要她同意干嘛。包括她那些前男友……抱歉，是?不是?越聽?越難受了？”

    邢者搓著手上半濕的紙巾：“還好吧，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是?她的初戀……”

    “行。這段跳過?！碧镆皩擂蔚厍迩迳ぷ?，“是?她來接近我的。本來我也覺得她好逸惡勞、拜金、私生?活混亂，但是?在和她聊了幾次之?后，又發(fā)現(xiàn)她只是?和我們不一樣而已。她從小學(xué)起就出?國旅游，見識過很多不同的風(fēng)土人情，我見過她對著手機說英語，以為是?在練口語，后來才知道是?和外國朋友打視頻電話。她的假期從來不打工不實習(xí)，考的什么跳傘證、潛水證乍一聽?都像是?吹牛的……你敢信嗎，她還有個美人魚證書?！?/br>
    邢者終于忍不住笑了一下：“所以她是?美人魚嗎？”

    “是?的，如果她想她可?以去水族館應(yīng)聘，出?演美人魚，可?惜鵝鎮(zhèn)也沒有水族館?！碧镆靶π?，“你肯定想說，是?因為她家足夠有錢，她才活成這樣，但是?不是?的。還記得鐘頭山上那位師姐嗎？她家可?比程舟家有錢多了。包括程舟自?己也認(rèn)識一些有錢朋友，那些朋友在她身?上是?能感受到壓力的，就是?‘我明明比你有錢，但為什么我不如你精彩’，這樣的一種感覺?！?/br>
    “所以啊小邢，我真的很理解你。別說你想跟她結(jié)婚了，我都想跟她結(jié)婚?！碧镆罢f，“但就是?因為明知總有一天要失去，所以得到后的每天都在害怕失去，我們痛苦的是?這個，她煩的也是?這個。我還真想過怎樣才能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撮合她跟我的干表哥司旭嗎？勸她來鵝鎮(zhèn)考個編嗎？好在我做得不明顯吧，不然她早就不愛搭理我了。你就是?屬于，干得太明顯了?！?/br>
    話到此處，邢者似乎有些釋然了：“所以其?實是?，本來就不可?能?！?/br>
    “對?！碧镆包c頭，“就像你對程舟的生?活環(huán)境不夠了解一樣，她對你的生?活環(huán)境其?實也不了解。她不知道‘去印尼看火山’對我來說怎么就那么難，也不理解‘和她在一起’對你而言為什么像個遙不可?及的夢。她做的確實是?她認(rèn)為‘當(dāng)然可?行’的事?，但事?實就是?‘不可?行’。這不是?說她欺騙了你，而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搞明白。”

    田野說著，像勸誡自?己一樣：“我們是?軌道上的人。不管有多少?掙扎，我都會在我的工作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直至退休，會結(jié)婚生?子，余生?和自?己的家人們在一起。你或許會像你mama說的那樣，回到你們鎮(zhèn)上去，在街邊開?個推拿小店，和自?己的妻子經(jīng)營生?活，生?個可?愛的孩子。能安安穩(wěn)穩(wěn)，沒病沒災(zāi)，這就很好了，不能再妄圖將曠野中的人拉進(jìn)?我們的軌道里?！?/br>
    小鎮(zhèn)夜晚的幽靜，是?城市人無法想象的程度，一盞路燈下，連枯葉掉落都有聲響。

    這一刻的田野仿佛成了真正的過來人，她自?己都沒想到有這么一天，她竟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或許這就是?工作后的成長吧。

    但是?邢者一句話把她搞破防了：“我不甘心?！?/br>
    “我也是??！?/br>
    *

    但是?此行對于邢者來說并不是?完全沒有收獲，他大概搞明白了程舟和自?己的分歧點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他確定了，程舟從來不是?和他玩玩，在程舟的邏輯里一切皆有可?能——連當(dāng)美人魚都有可?能——那么如果感受到巨大的阻礙的話，就只有一個原因。

    是?他不行。

    當(dāng)晚回去后，邢者開?始論證自?己離開?軌道的可?行性——從盲人如何乘坐火車高鐵開?始查起。

    小周當(dāng)晚睡得早，迷迷糊糊聽?見邢者給軟件客服打電話：“您好，我是?視障，我在網(wǎng)上查到如果我乘坐高鐵是?可?以預(yù)約重點旅客服務(wù)的……有的，殘疾證是?有的……需要綁定購票軟件是?嗎？具體cao作步驟是?……”

    小周垂死病中驚坐起：“你要上哪去?。俊?/br>
    但邢者已經(jīng)打了下一個電話：“喂您好，是?鐘市地鐵站嗎？我是?視障者，我想了解一下關(guān)于無障礙乘車……”

    這一晚上鬧得，從乘車到租房，從租房到找工作，小周甚至都聽?到他打電話說：“全盲，證書有的，有兩?年多工作經(jīng)驗，就住在附近……可?以的，我能問下薪資待遇嗎……”

    等那邊終于告一段落，小周才插上話：“哥，邢哥，其?實店長還是?挺好說話的，隔壁那幾個本性不壞也不會搞你太久，你真沒必要……”

    而邢者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小周你知道嗎？鐘市做推拿工資是?真高啊?！?/br>
    *

    如果從家鄉(xiāng)到鵝鎮(zhèn)工作是?可?行的，那么沒理由去更?發(fā)達(dá)的地方反而行動受限。

    邢者幾乎一夜未眠，到第二天上鐘時還在腦內(nèi)整理前一晚攝取的信息。他有些忐忑，總想著自?己可?能還有什么沒考慮到的，但是?想了一圈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雖然一開?始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但可?cao作性依然很強。

    倒也不是?說他這就想要辭職往鐘市去了，而是?他徹底證明了他并不是?必須回家，也不是?必須在鵝鎮(zhèn)。再換個地方居住沒有那么可?怕，至少?不會比現(xiàn)在的生?存環(huán)境更?差了。

    為什么早沒有想到呢。

    因為按得心不在焉的緣故，邢者收到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投訴，說他一直逮一個地方死按。店長找他時也更?加嚴(yán)厲了：“我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可?能對你有一些影響，我上次說話也不是?趕你走的意思，但你要是?工作態(tài)度有問題，那、那就真不能姑息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還能不能繼續(xù)干。”

    “知道了店長，我會注意的……”

    用自?己一貫的畏縮語氣應(yīng)付掉店長后，邢者到底是?下定了決心。

    他給程舟發(fā)了條消息：【您好久沒來了，最近身?體還好嗎？】

    第67章 業(yè)績

    程舟收到消息的上一秒, 還全神貫注地看著網(wǎng)上找到的各路調(diào)酒大神的講課視頻。

    手機一響，拎起來一看，呼吸瞬間屏?。骸疤彀　?/br>
    *

    分手后程舟也有想過自己一開始到底喜歡邢者?什么。

    臉是很?重要, 但程舟肯定也不?是只看臉，不?然司旭就也行了。思來想去她最開始能瞬間對邢者?產(chǎn)生興趣，到底是因為他身上那股子又愁又為難, 還不?得不?硬著頭皮上的勁兒?。

    后來因為戀愛中關(guān)系漸漸拉近, 兩個?人越來越膩歪，這股子勁兒?也就過去了。真到受不?了這個?作精而?提分手的時候, 就一心?只想?快刀斬亂麻也不?覺得有什么可惜。

    只是就像他所說的, 時間還是實?打?qū)?花在他身上了。程舟跟他的這段感情里, 首先要應(yīng)付田野這個?教養(yǎng)嬤嬤，又要完成對他精神領(lǐng)地的強勢入侵，要留神與?視障愛人相處時的種種細(xì)節(jié)，還得想?方設(shè)法怎么在他作妖時把問題給他繞過去。

    該說不?說在山頂露營時和“曖昧對象”那樣?，即便是對程舟來說也很?刺激，更不?要說這還是gap過程中, 和一個?保守小鎮(zhèn)上的清秀小男生之間的故事——這對程舟而?言就和在大理旅居時跟當(dāng)?shù)啬泻⒄劻藞鰬賽蹧]區(qū)別。

    所以會惦記到底也是正常的吧。

    司旭提出的那個?“酒rou情侶”的概念很?好用。程舟覺得就是因為邢者?太能作妖的緣故，導(dǎo)致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超出了“酒rou情侶”的范疇，所以對于程舟而?言，他和其?他前任們還是稍稍有一點不?同。

    這樣?的不?同在邢者?開始?xì)⒒伛R槍時, 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程舟一下子坐直了, 看著自己的屏幕兩眼放光, 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呢？

    她?看到了故事。

    *

    她?從?沒想?過自己和邢者?之間還能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 尤其?哭泣求和是她?最不?喜歡的一套, 也最像是邢者?能干出來的事。

    但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

    您！有日子！沒來了！最近！身體！還好嗎！

    誰教的他這個?？簡直每個?字都敲在程舟的心?坎上。

    程舟一下子興奮起來，視頻課也不?聽了, 捧著手機滿臉笑瞇瞇地想?著怎么回。

    她?可好久沒有這種情場過招的感覺了——雖然邢者?可能只是不?知道能說什么才把她?當(dāng)作客戶詢問，但就是這種笨笨的感覺反而?正中紅心?，程舟自詡情場老?手，斷然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敗陣。

    她?想?了想?，回：【怎么，最近店里有活動嗎？】

    小邢師傅：【你來的話，如果后面沒人排隊，可以給你多按一會兒??！?/br>
    程舟：【邢師傅也太會做生意了吧，分手了還想?著賺前女友的錢？】

    小邢師傅：【是看客人需求的?！?/br>
    小邢師傅：【而?且最近業(yè)績確實?不?太好，店長剛罵完我，我怕他不?讓我干了?！?/br>
    小邢師傅：【我也可以去公無渡河消費的，我們可以互相加業(yè)績?！?/br>
    程舟：【然后兩邊店長凈賺是吧？】

    小邢師傅：【沒辦法呀，工作要緊。】

    小邢師傅：【要吃飯的呀?！?/br>
    程舟一時拿不?準(zhǔn)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別人這么說話她?一律歸為在釣她?，但是邢者?的話，她?還真有點不?能確定。

    再加上田野之前說過，邢者?為了她?跟人吵架，那分手后肯定會被?人笑話——這事兒?程舟確實?還有點在意。

    所以她?到底還是去了。

    她?是想?看看邢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也許有些話想?當(dāng)面跟她?說也說不?定。但是真的不?用講，一個?字都不?用講——在快活林看到邢者?臉上那一大片青紫的時候，程舟腦子就懵了。

    *

    “趴下吧。”邢者?熟練道。

    程舟只想?回一句“我趴個?鬼啊”：“你臉怎么回事兒?？”

    “什么……哦，還沒好啊?！毙险?說得跟剛知道似的，“之前跟人打架弄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

    “為什么打架……身上傷到?jīng)]？”程舟說著就想?往他身上試。

    被?他退后兩步躲開：“哎，不?合適……”

    確實?不?合適，分都分了還把她?搞過來看他這個?大花臉的樣?子，這本來就是大大的不?合適。

    但都已經(jīng)消腫變紫了，確實?不?像是新傷。

    見他躲躲閃閃，程舟索性看向一旁：“小周，他怎么回事？”

    小周正給自己的客人按著，聞言舌頭都有點打結(jié)：“就、就前幾天幾個?師傅夜談，他們就開玩笑，然后他聽著不?高興了……”

    程舟人都驚了，又看向邢者?：“你先動的手?。俊?/br>
    “嗯……”

    “那對方什么樣?了？人家沒報警??？”

    “說是跟我差不?多。私了。”

    程舟呼出一口氣，已經(jīng)坐到推拿床上去脫皮靴了：“那人家留情了。任何情況下你不?能先動手啊?！?/br>
    “他們拿你開玩笑?！?/br>
    “我說的是‘任何情況’。”程舟再次強調(diào)。

    邢者?也不?再辯解。程舟看看他這樣?子，嘆了口氣：“算了，不?關(guān)我的事。我花了錢的，按吧?！?/br>
    *

    已經(jīng)十分契合的推拿師和顧客，手法、力度都恰到好處。

    到底是舒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