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回家 第13節(jié)
小姑娘張嘴還想問點什么,但是后頭那個客人已經(jīng)看到了她的臉,伸著頭道:“哎,你不是最近剛搬到我家樓下的那個……我記得你才上初中吧?” 姑娘趕忙把酒杯一推,口罩一戴,特務一樣地說了句“你認錯人了”,然后一溜煙消失在了程舟的視線里。 男人一臉抓到把柄似的神情:“老板娘,你這生意做得,初中生也接待啊?” 程舟一邊著手準備他點的酒,一邊往偏了應:“別瞎講,我可不是老板娘?!?/br> “遲早的事兒?!蹦腥寺N著二郎腿,“我旭哥我還不知道?魂兒都被你勾沒了。我跟你說,他家有實力的,你要是跟他成了,結(jié)婚度蜜月那馬爾代夫一準能帶你去?!?/br> “怎么,你是他派來的說客?。俊?/br> “嗐,從小玩到大的,看他一天天茶飯不思的我這不著急嗎?!蹦腥藫沃樋此?,“嫂子,我旭哥這人吧,不光有錢,他還有人脈。就鵝鎮(zhèn)這塊兒你想找人辦點什么事兒的,跟我旭哥一說那都是兩句話的事兒——當然啊,你跟我說也一樣,我也能幫忙。” 這話把程舟聽笑了:“喲,你也能幫忙?。俊?/br> “你看你還不信。”蒼蠅搓手,“妹兒啊你可到街上問問,這滿大街誰不知道我余雷啊。我說話可能別的地兒不好使,但我跟你講,我一跺腳,這鵝鎮(zhèn)絕對得抖三抖。” 程舟瞄他:“你這一會兒嫂子一會兒妹兒的,你到底想叫我什么呀?” “這是這么回事兒——你要是跟了旭哥,兄弟妻不可戲,我得尊稱一句嫂子;但你要是沒瞧上旭哥……”余雷說著坐直了身板,“其實我也知道,我比旭哥確實優(yōu)秀了那么一點點?!?/br> 程舟快被這地方的人笑死。 * 程舟把調(diào)好的酒遞給他,往桌邊一靠,然后拿大拇指指了指門外:“那女學生你認識?。俊?/br> 余雷眼都沒從程舟身上移開:“什么女學生……哦,你說剛才那個啊,就剛搬來我家樓下嗎。我跟你說,可不容易了——我家樓下原本住的是個單身男的,帶個兒子,二婚就跟這小女孩的mama結(jié)的。她mama不光帶她,還帶了個男孩,比她小點。她那個后爸呀,我以前可沒看出是這種人呢——但凡孩子媽想給孩子買點什么,兩口子肯定就吵架。你說哪有這樣的呢?你看人孩子不順眼你招惹人mama干嘛?接受不了有孩子的你跟人結(jié)什么婚呢你說說……” “哦……”程舟有點意外,“我看那小姑娘用的化妝品還都挺好的呢?!?/br> “用的mama的化妝品吧——她mama條件其實不錯,跟她親爸一塊兒做窗簾生意的。后來她親爸那頭好像賠了不少,兩人一直吵架,就離了。然后這兩年生意也不好做……不過再不好做,其實都比她那后爸強?!庇嗬讛偸?,“咱也是沒想明白,這婚有啥好結(jié)的,‘條件好’跟‘對孩子好’,這倆總得圖一樣吧?得,啥也不圖,就圖個結(jié)婚證,上一輩人這個腦回路,咱反正是理解不了?!?/br> 程舟一開始是當真的聽的,但越往后越不敢信了:“你打哪知道的這么多啊,你鉆人家床底了?” “所以我就跟你說嘛,鵝鎮(zhèn)的關(guān)系網(wǎng)四通八達——她爸媽的生意,我旭哥的爸媽是關(guān)照過的;她那后爸,是我家多年的鄰居了。實不相瞞,這套房子是我家諸多房產(chǎn)中環(huán)境最差的一套,其他的都租出去了。具體來說有多差呢,就是前頭有家盲人推拿你知道吧?就在這小區(qū)里租了幾間房當宿舍。住這樣的地方,你說她這后爸能有什么經(jīng)濟實力……” 程舟抬了個頭:“哪個小區(qū)???” “鄰街的丹楓小區(qū)?!庇嗬渍f著喝了口酒潤潤嗓子,“咱也不是歧視盲人啊,實在是誰碰上都遭不住——打從疫情放開開始,他們陽都扎堆陽,陽了還出門買菜,一擴散就一大片。這不這兩天又開始了,那我們這些業(yè)主又招誰惹誰了呢?我再陽都算四陽了……” 程舟掏出手機:“你先喝著哦,我回個消息。” * 程舟:【今天有空嗎?】 盲人推拿邢師傅:【不好意思哈,今天不行。后天應該可以的,最遲大后天?!?/br> 程舟:【生意這么好???】 盲人推拿邢師傅:【這兩天有點事,請假了。】 程舟:【你是不是也陽了?】 對面隔了好久才回過來:【是的,但店里都消毒了。】 很快又來了下一條:【你能不能不要跟別人說啊,不然客人都不敢來了,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的?!?/br> 程舟笑瞇瞇:【不好意思哦,都怪我那個朋友。傳染我就算了,還把你給過上了?!?/br> 盲人推拿邢師傅:【哪兒的話,你們來照顧生意,我們感謝還來不及!】 盲人推拿邢師傅:【而且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嘛,誰都不想生病的?!?/br> 程舟:【有人照顧你嗎?】 盲人推拿邢師傅:【我和小周一間宿舍,他會幫忙的?!?/br> 程舟倒是琢磨了一下,小周也是盲人,照顧病人真的不會很吃力嗎? 但對面已經(jīng)發(fā)來消息:【謝謝啦。】 程舟便也不啰嗦:【不客氣。不打擾了,你休息吧?!?/br> 手機一收,正對上余雷那雙狐疑的眼睛:“不是,嫂子,你別是有對象了吧?” 程舟撩一下頭發(fā):“你要愿意這樣想,那也挺好的啊?!?/br> * 鵝鎮(zhèn)的夜晚十分安靜,靜到程舟都不敢獨自走出公無渡河的大門。 這可以被加入“調(diào)酒師所要面對的困難”最新一條,就是如果清吧開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調(diào)酒師還要頂住可能被入室搶劫、鯊人越貨的風險。 不過只要人在店內(nèi),程舟就覺得莫名安心。 吧臺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有時她會有種“現(xiàn)在沖進來一個honey bunny抬手給她一槍,然后她渾身浴血倒在各色美酒與玻璃渣之間,這樣的結(jié)局也挺美”這樣的一種想法。 當然這種事大概率不會發(fā)生,因為店里有360度無死角監(jiān)控,而且他們這個破店,看上去不像是能搶到很多錢的樣子。 像初中女生和余雷這種10點前來的,程舟一律歸為第一波客人——他們過來喝喝酒聊聊天,很快就會回家去正常地洗洗睡覺。 但是也有些熱衷10點以后來的客人,比如一個獨居單身漢。 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總是在最角落的散臺坐下,點上一杯酒,喝完就倒下打鼾。程舟除了點單外沒和他說過話,但她知道對于這個人而言,公無渡河可能比家里的臥室更好入睡。 這個人只要自己不干壞事,那就是個可靠的保鏢,因為他身形高大,而且總是在這里一睡一整夜——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jīng)成了程舟固定的睡覺搭子,當然,他大概率也是這么看程舟的。 除他以外,還有個戴黑框眼鏡的女生總是周中晚上過來。 她是大學畢業(yè)后回家復習考公的,目前是第四年。來這里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把自己整進一個暈暈乎乎的狀態(tài),以減緩前途未卜的痛苦。她有時也會徹夜睡在這里,但很少是因為不想走,大多是因為醉得走不了。 到了情緒上來時,就在吧臺前嚎啕大哭,說自己高學歷卻一事無成,再也不考了,要去打工。 而程舟保持了一個調(diào)酒師應有的素養(yǎng)——她是來提供情緒價值的,不是來給出解決方案的。 對于一個已經(jīng)破碎到需要用酒精來拼湊的人來說,她需要的早已不是加油打氣,也不是人生道理,她只需要有人聽她說話且聽完后不把她當成廢物和傻逼。 程舟就很擅長做這個,她覺得自己的快樂從骨子里來說是有利他性的——比如前幾天生病時她就會想著,如果公無渡河不開門的話,那她的眼鏡娘和單身漢要怎么度過漫漫長夜呢? 一般來說,每晚固定地接待完這兩個人之后,程舟就展開躺椅,蓋上小毯子,準備聽著爵士樂和鼾聲入睡。后面如果再有人進來,鈴鐺就會響,程舟再爬起來問一句“喝點什么”。 這些人中,程舟比較喜歡那種半夜和媳婦吵架后跑出來買醉的,他們相對安靜一點。萬一遇上那種吃完燒烤又想來喝兩杯的人群,那也不能不接待,只能抱著調(diào)酒壺一杯接一杯地死亡shake。 即便如此,也比以前在鐘市兼職時徹夜保持高效工作狀態(tài)要舒服得多。 某一瞬間程舟覺得自己會永遠懷念這段在小鎮(zhèn)清吧工作的時光,當意識到自己在這么想著的時候,她的胃里就暖暖的——這么看來,這段gap還是很成功的。 凌晨四點是天開始亮起的時候,甚至還會隱約聽見雞叫,這時候大概率就不會再來人了,也是程舟睡得最安穩(wěn)的時候。 六點鈴鐺會響一下,眼鏡娘離開了,七點又響一下,是單身漢離開了。 此時也是鵝鎮(zhèn)最熱鬧的時候,人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賣早點的賣早點。 程舟是不可能還睡得著的,起身刷個牙,收拾好臺面,開始琢磨等會買什么餡的包子。 也就是在她鎖門關(guān)店的時候,一輛土三輪恰從她身邊駛過。車后坐著個年輕人,戴著墨鏡和口罩,身邊放著根白色長棍,額頭還貼著一片藍色退燒貼。 程舟張嘴便叫住了他:“小周!” 第16章 清晨 土三輪應聲而停,小周看起來有些茫然:“你是……?” 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客人,他沒聽出來。 程舟快走兩步過去:“我是經(jīng)常跟田野一塊去你們那推拿的那個……” “哦——”雖然很虛弱,但小周還是盡可能熱情地應道,“田老師的朋友對吧?你一般是找邢者按的?!?/br> 他回頭跟蹬三輪的人介紹了一下:“爸,這是客人?!?/br> 程舟立刻叫人:“叔叔好?!?/br> 蹬三輪的人皮膚黝黑,是干慣體力活的樣子,一條毛巾習慣性地掛在脖子上:“你好,你好,謝謝你照顧他們店里生意??!哎,你快離他遠點,他生病了,別傳染給你!” 程舟也趕緊把關(guān)心的事兒問了:“那邢師傅怎么樣了,他好點了嗎?” “他好多了。”小周說,“他家不是鵝鎮(zhèn)的,回去一趟太折騰了,就一直還住宿舍。我這兩天跟隔壁宿舍的技師湊合住的,幫他買買藥送送飯什么的。今早起來一測,我也發(fā)燒了,就趕緊讓我爸來接我,正好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去我家。他說他感覺好多了,就不去了?!?/br> “哦……”程舟應著,“那就好——那你快回家吧,吃了藥多睡覺,這波陽的時間都不長,肯定很快就能好的?!?/br> “好,謝謝你??!”隨著小周的道謝,小周爸爸再次蹬起三輪,搖搖晃晃地從程舟眼前過去了。 * 確實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好了。 不過程舟還是很好奇,如果邢者一直是一個人待在宿舍的話,那他是怎么知道體溫計的示數(shù)的?怎么知道哪個藥盒里是什么藥,然后一天幾頓一頓幾顆的? 她今早吃的是魚香rou絲餡的包子,還要了一碗豆?jié){。 就是奧黛麗赫本在路邊坐著塑料凳子吃早飯的感覺。 過來過去的不論大人孩子都得朝她看一眼,還有拿手機偷拍的。她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甚至還會配合地把臉轉(zhuǎn)向一個迎著陽光的角度,如藝術(shù)品般進入這部小小手機的相冊列表中。 因為實在是已經(jīng)很習慣了——要是她在某個地方?jīng)]有這種待遇,那要么是此處美女如云,要么就是這地方人審美實在不行。 可見鵝鎮(zhèn)人雖然自己不打扮,但欣賞美的眼光還是有的。 拍完這張定格照,程舟繼續(xù)低頭啃包子,這時候她的大腦豁然開朗——只要把體溫計示數(shù)和藥的說明書拍下來發(fā)給看得見的親人朋友,對方就可以幫忙告訴他上面寫著什么了。 雖然麻煩是麻煩了點,但確實也是個辦法,果然沒有什么問題是靠智慧解決不了的。 這么想著,程舟掏出手機來看著自己的微信。 她很想發(fā)個消息關(guān)心一下小邢師傅的身體,但無奈的是,只要是她一發(fā)消息,那邊大概率都會理解為在試探自己能不能上鐘了。 對方會覺得她莫名其妙——不是都說了得過兩天嗎,怎么還問呢? 這就顯得她很像個無情的奴隸主,身子都沒長結(jié)實呢就一個勁兒地催人起來干活。 程舟只好又把手機放下了——還是讓他安心歇著吧。 她覺得挺憋屈的。在這之前她對某個男生有好感的話,向來都是有話直說,然后想聯(lián)系就聯(lián)系,想約飯就約飯,怎么這次就得整得這么小心翼翼。就因為對方有缺陷就要區(qū)別對待嗎?這說到底也是一種歧視吧? 有時程舟也會懷疑田野說的到底對不對,她覺得人家小邢師傅說話做事什么的都挺正常的,論敏感脆弱,分明是她田老師更勝一籌。 是的,田野心里是一點事兒擱不了的,以往程舟每次和人撕逼時她都惶惶不可終日,被嚇得一個勁兒地往后縮生怕被波及。這次硬茬奔她而來了,估計是要脫層皮。 就程舟喝豆?jié){的工夫,電話就打來了:“舟啊,我死了,我要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