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這時候臉上的胭脂水粉都還沒有卸,若是污了行頭,就當真難辦了。他想也沒想,從桌邊拿起一塊抹布,托在了下巴上。 師哥趕緊把水碗放下,扶著他肩膀,低聲地問: “師傅說,你如今主意比她還大,對你失望。可是,我自個覺得,你那幾句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為自己的名聲,而是想讓師傅早點把錢掙回來,咱們就不受別人擺布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阿光板著臉回道。 帶著胭脂的淚水,一顆一顆往下掉,把抹布浸得斑斑點點的。他心里堅定了決心,就是要咬著牙,嘴硬到底。 “師傅她不知變通,逞強要個虛名兒,為的就是她自己干凈,沒想過我做徒弟的死活。我就是不樂意了,跟你們都沒關系?!?/br> 師哥不生氣,反是笑了笑:“行,怎么說都行?!?/br> 旁邊一個師弟向來伶俐,一看這樣,立刻全都懂了:“我去打盆水來,給我?guī)煾缧秺y。” 后臺氣氛,忽然就恢復到以前那樣子。管盔箱和梳頭的師兄弟近身來收東西,年紀大的拍拍阿光的肩,年紀小的也湊過來喊聲“師哥辛苦了”,直讓阿光無所適從。 驚艷一回,看戲人圖個新鮮;驚艷多回,看戲人倒也習慣。 聚仙樓,雖不復往日的蕭條,可是因為男子戲班的做派,也總被正經(jīng)看戲的人詬病。 就這么過了兩年,平州城里的時局一直還算穩(wěn)定,比起之前,年景好點。能聽戲的茶樓,像拔筍似的豎了起來,梨園一代代新人鵲起。 這兩年間,戲迷們聊起平州城的紅角兒時,偶爾也會說起杜紅鵑。 “杜紅鵑小時候真是有靈氣,如今可惜了?!?/br> “男孩兒家年紀一大,難免的心思浪蕩,做派就粉了、膩了,沒那個味兒。除了鏡兒胡同喜歡這樣式的,別處也不這么唱?!?/br> “果然皮黃戲不該讓男孩學,上不了大臺面吶……” 這些話語,說的多了,就是長了翅膀的刀箭,扎在人耳朵里,疼在人心頭。 年關剛過,初春的風還涼,二掌柜在私下里和王雁芙說起: “大妹子,你甭管她們外邊說什么,那都是虛的。你家的徒弟,可真是爭氣。去年盤賬的時候,我瞧著你們再在聚仙樓待上一陣子,或許不到半年,欠大東家的這筆錢啊,就能還清了! “到時候,聽老jiejie的一句勸,想要好好唱戲,帶著孩子們回沽口吧!別在平州待著了。這邊的人,非富即貴,動動手指頭,碾死個人就像碾死螞蟻。而且我聽說啊——”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拿手捂著嘴,把身子探了過來。 王雁芙心里一震:“怎么的?” 二掌柜趴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聽說,大總統(tǒng)忽然從新衙門不告而別,可能是逃到外國去了!而且,李大帥又從奉天回來了,如今在城外扎了營,把她的主力部隊都挪了過來,在平京城四面圍了個結結實實。你瞧瞧,是不是不敢細想?雖說還沒什么新的動靜,可是大伙都說,像是個出大事的模樣!” 這一句接著一句,說得王雁芙心驚rou跳。 “jiejie這消息準?” “當然準!你道是我拿這個誑你尋開心嗎?我也編不出來呀!” “那平州城里,確實像是要出大事了?!?/br> “誰說不是呢!”二掌柜嘆口氣,“我可是剛見著孫子輩啊!就怕遇上動蕩!” 王雁芙心里透亮:平州和沽口挨得這么近,若是打起仗來,那就是一損俱損。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天不會因為她回到沽口而放過她,依然守不住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 亂離人,不如太平犬。 “汪!” 阿光被突如其來的狗叫嚇了一跳。 他手里拎著沉甸甸的一捆東西,正擋著視線。聽那狗叫聲在腳下打轉,只是看不見,有點沒底。 忽然,眼角瞥見一團雪白的影子,嗖地一聲掠過他的腳踝,飛跑向路中間。阿光尋思自己也追不上,只見腳邊一條帶子動了動,可能就是牽狗的繩,他眼疾腳也快,一下踩了上去。 繩子猛然扥直了,小狗再不能往前撲個半寸,惱得直叫喚。 說來可巧,一輛汽車正從那路中間開過來。汽車輪子的側邊,幾乎是擦著小狗的臉前,飛快地掠過去幾丈遠,隨著阿光身后有人“啊——”一聲尖叫,才“吱——”一聲停住了。 阿光連捂耳朵的余地都沒有,差點被這些雜亂的聲響震聾。 他看看夾著尾巴倉皇逃竄,卻被繩子限制在三四尺范圍內(nèi)的小白狗,才著實松了口氣。 “要是我腳下沒有踩實,只怕這小狗立刻就被汽車軋了過去,到時候還不成了毛氈子!” 他身邊還有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帶著點惶恐:“毛毛!” 阿光還沒來及抬頭看看那人,只見小狗樂顛顛地跑來,蓬松的尾巴搖得像電風扇似的,沒心沒肺地在那男子腳邊打轉,狗繩在男子腳邊纏了好幾圈。 阿光見那男子穿著西裝褲子和皮鞋,小狗看起來也名貴,知道定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他也沒多想,蹲下去把狗繩解開了。長長的皮革繩子,隨手繞出兩個環(huán),并在一塊,遞到男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