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的選擇

    “阿光, 醒醒。”

    阿光聞聲，人還未動。只聽那女子聲音又帶著笑意叫了一遍，這才知不是夢, 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待看清了身邊的人影，他忽然想起那次不歡而散的交談。

    嗯？那次到如今，已經(jīng)過了幾天了？

    他神思還有些恍惚，卻又心系正事, 就稍稍掙扎一下, 支起身子來, 口中有些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師姐?！?/br>
    方才他不知不覺睡著了，身子歪在一邊, 起身時只覺得腰際一陣發(fā)酸，皺著眉輕輕哼了聲, 還用手扶了一下酸痛處。

    驀然間，心思清醒過來，瞥見顧影此時眼帶笑意，盯緊了他的面容, 急忙垂下眼睛，避開她的目光。

    長睫輕輕顫動著, 有些心慌意亂, 還得努力將口齒咬得清晰些：“抱歉, 我失態(tài)了?！?/br>
    “無妨，”顧影柔聲道, “在我這里不得走動, 長日無聊, 慵懶些也是應(yīng)該的。更何況，云少主沉疴日久, 想必在云浪宗和玄霜門的時候，你總是忙碌著，現(xiàn)在正是該多休息?！?/br>
    “嗯。”阿光勉強(qiáng)勾起嘴角。

    他聽懂了，讓他歇息的言下之意，依然是不許聯(lián)絡(luò)云浪宗。

    他心里更拿不準(zhǔn)：“她這樣堅持，真是為了少夫人的病情嗎？抑或是……還有別的打算？”

    一面想著，一面就細(xì)看了看顧影。

    方才他就覺得好似哪里不太對。現(xiàn)在才注意到，她穿著件火浣布衣袍，扎著條袢膊，露出小臂和一雙火浣布的手套。

    火浣布能辟火辟毒，質(zhì)地卻十分厚重，一般不堪穿用。只有琉焰會的技修們，手藝最是精巧，能制出極輕便的火浣布，最適宜給醫(yī)修們做衣衫和手套。

    畢竟這是用從石頭里抽出絲來織成的布，再說輕便，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夏布和蠶絲。暮夏的天氣悶熱潮濕，顧影只是把這件火浣布袍穿在身上，便出了一頭的薄汗。

    阿光的心忽然緊張起來，砰砰地跳著。

    沿著脊背蔓延上來的寒意，涼絲絲的，癢得他每一個毛孔都在悄悄顫抖，差點打一個激靈。

    他將手背在身后，悄悄攥緊，又慢慢松開，強(qiáng)自調(diào)勻氣息，穩(wěn)住心神。這才掛上一絲禮貌的笑，帶著一絲最后的希望，問：“師姐，天這么熱，怎么穿起了火浣布？是不是煉藥堂那邊……”

    “不是云少主，是你。”顧影不等說完，淡淡打斷。

    她面上雖冷，心底卻有許多不忍。

    只因阿光看起來緊張極了。他僵著肩膀，抿著嘴唇，低頭看看自己泡在藥汁里的腳，再抬頭望望她。眼神里含著沉甸甸的求助意味，只是不敢開口。

    好像她再把話說得冷些，和他的心意一撞，他整個人就要碎了。

    或許她應(yīng)該再逼得緊些，索性不管不顧，擊碎他浮于表面的矜持，才能從那一片瓦礫中，把真正的他找出來。

    可是，若真的那樣做……

    喉嚨間有些刺癢，她又回憶起了曾經(jīng)被茶刀貫穿的感覺。

    “徐徐圖之，不要作死。”

    默默地提醒自己一句，輕輕上前，將矮凳子放在藥桶旁邊，自己坐了下去。

    一只腳，被顧影從桶中抬出來。這本是可以由僮兒來代勞的事，但她想要自己做。

    眼下所見，是漆黑的藥湯，順著趾尖淋漓滴落，更襯得肌膚勝雪，如一朵羊脂玉雕出的蓮花苞，出淤泥而不染。

    阿光的雙足，從來包裹在層層鮫綃之中，未像今天這般示于任何人面前。眼看顧影的目光黏在那里，一股莫名的恥辱感掐在他心尖上，讓他心慌意亂地低下頭，將發(fā)燙的臉孔深深地埋在手心里，咬緊下唇，不敢發(fā)出一聲。

    他試著說服自己：“師姐一直看著，只是為了展開它，不是……不是……”

    可究竟不是什么？他自己并不全然了解。

    用這藥泡腳久了，腿腳的肌膚都變得酸麻，發(fā)沉。他只能感到有什么握著腳踝，有什么在腳上擦拭著，卻感覺不到實際的力度和布料的質(zhì)地。

    “她這般用藥，是要減少我的痛嗎？”

    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在他緊張的心緒中，也變得很不確定。緊張得連氣都喘不上來，直到快要窒息時才能找回呼吸。紅著臉，將手指打開條細(xì)縫，悄悄低頭去看。

    顧影戴著頭巾，將一頭青絲全部裹在里面，正在拿著塊粗布，細(xì)心地包起他的腳。盈盈一握之間，小心地拭干上面的藥汁。

    “師姐……”

    阿光叫了她一聲，才發(fā)覺自己的聲音顫得厲害。

    顧影聞聲便明白，抬起頭，向他笑了笑。

    “別怕。”

    她又低下頭去，雙手間掬著那塊布，布里裹著他毫無知覺的三寸蓮足。

    阿光只覺得，那種奇怪的委屈感又涌了上來。鼻根微酸，喉頭一哽，眼前忽然變模糊，慌忙用手指輕搓了搓眼角。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

    齒關(guān)正不自覺地用力，又聽她柔聲道：“別咬嘴唇?！?/br>
    他細(xì)細(xì)地“嗯”了聲，臉就紅透了。無處安放的手停留在床頭竹欄上，就像溺水的人抓了根浮木，珍而重之地輕輕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