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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5 是夜夜心工作室的業(yè)務(wù)管理中心，比 1207 大得多，三面墻上貼滿了網(wǎng)吧那種廉價軟性屏幕，起碼有上百塊。朱越用手燈照著，暗暗點頭：名字很 low，業(yè)務(wù)規(guī)模著實不小。

    垃圾狗在陽臺邊上放好基站，手把手教他開機、展開天線。設(shè)置很簡單，只有三步。她蹦蹦跳跳回到室內(nèi)，打開手機檢查信號，然后打開地址簿。上面只有孤零零一個聯(lián)系人：“女朋友”。

    她打開短信遞給朱越：“發(fā)條消息。要讓她知道一定是你?！?/br>
    朱越想了想，鍵入：“g 點，我到了。”

    垃圾狗笑得打跌：“小兩口好猖狂哦！秀恩愛死得快！”

    朱越只能賠笑。剛才一閃而過的疑惑，現(xiàn)在想起來了。

    “這個星鏈?zhǔn)邱R斯克那個星鏈嗎？”

    “還有別的嗎？”

    “我好像聽說過，星鏈互聯(lián)網(wǎng)信號不覆蓋中國大陸？那我們怎么能通信？”

    “頭上隨時都有幾千顆衛(wèi)星，軌道信號又不講政治，怎么可能不覆蓋？中國用不了只有兩點原因：第一，地面設(shè)備接口標(biāo)準(zhǔn)沒對中國制造商開放。第二，衛(wèi)星根據(jù)信號源 gps 地理參數(shù)，過濾中國發(fā)出的信號，這樣你買了標(biāo)準(zhǔn)設(shè)備在中國也連不上。第一點還比較麻煩，在中國是真難找設(shè)備。高端貨不用指望，比如 星鏈直連手機，不需要基站那種。低端貨要我這樣極品的垃圾佬才能淘到，還只能湊合。第二點就簡單了，隨時把衛(wèi)星過濾設(shè)置一改，馬上就可以用。馬斯克這老東西又不傻，美國的國際政策昨天犯傻逼，明天就可以改。中國這么大市場，他還能把星鏈給做成死鎖？”

    聽見“講政治”和“國際政策”從小姑娘口中自然而然噴出來，朱越感覺異樣，不禁多看她一眼。

    “所以我說你女朋友厲害呢！衛(wèi)星上的設(shè)置肯定誰都改不了。但她給的設(shè)計圖中有塊我沒見過的芯片，上面奇奇怪怪多跳了兩對線。她說這樣就能繞過衛(wèi)星過濾。我開始還不信有這么大的漏洞，看在錢的份上試了一下。裸機收到衛(wèi)星握手信號之后才服氣，太牛逼了！你……好像比她差得遠。”

    “那是當(dāng)然。”

    他看看手機。沒什么動靜。

    垃圾狗接過手機向陽臺走兩步，又檢查一遍信號。她有點笑不出來了。

    朱越安慰她：“有信號就沒問題，我們等著吧。她給你多少錢？”

    “人民幣二十萬——不是我心黑，她自己報的哈。開的是飛幣雙持賬戶，能看見錢存進去了。電話通了才給我密碼?！?/br>
    “雙持賬戶，是不是你不輸入你的密碼，她也收不回去？”

    “對?！?/br>
    “那你怕什么？放心，她費了這么大勁，不可能失約的。”

    垃圾狗想想也對，便挨著他靠墻坐下，點上一支細長的煙，隨手散給他一根。

    “謝謝，我不抽?！?/br>
    “小娘們一樣！平時肯定是你女朋友騎上面了。你們一個在中國一個在外國，方不方便??？”

    朱越突然有點明白了。他反問：“你交的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呵呵！老鼠眼睛還挺尖的?！?/br>
    垃圾狗轉(zhuǎn)過臉噴了他一口，馬上掏出自己的手機：“這是我對象。漂亮吧？”

    屏幕上的女孩標(biāo)準(zhǔn)網(wǎng)紅臉，蛇精身材，毫無辨識度，也不知是亞洲四大邪術(shù)中哪一種。

    朱越勉強道：“挺好看的，有點像抹茶院。她做什么的？”

    垃圾狗眉開眼笑，“知道得越少越好”已經(jīng)拋到九霄云外：“她就在對面 1 棟上班，相當(dāng)紅！估計再做兩個月就可以開月供群。我們現(xiàn)在租房子住。等我今天把你們家款收了，首付就夠了，月供養(yǎng)月供！”

    剛才朱越還隱隱希望‘她’永遠不要打過來?，F(xiàn)在他也很想聽到鈴聲。

    垃圾狗繼續(xù)嘰嘰喳喳，大講自己的風(fēng)流史：撿垃圾練就十八般武藝，名聲在外；理想中心很多公司都請她搭系統(tǒng)、修設(shè)備；搶客戶的對手公司找她，老板還不讓去；1 棟那家公司派了個新人來找她，從此老板就攔不住了……等等等等。

    朱越聽得開心，索性接過她的煙吧了一口。她笑嘻嘻再點一根，就差摟住他肩膀叫哥們了。

    他突然想起小巷里那一家三口的眼神?，F(xiàn)在才意識到，今夜在深淵的邊緣打了個轉(zhuǎn)，是這丫頭把他拉了回來。有多久沒跟人面對面扯淡了？有身體的溫度，牛仔布的摩擦，不男不女的香水，煙草加薄荷的臭味？

    手機終于響了。

    朱越神速接起來：“喂？”

    夜明砂的聲音說：“是我。開免提?！?/br>
    接著她念了一串?dāng)?shù)字和字母。垃圾狗早已連上平板打開飛幣，跟著輸入進去。

    連綿不絕的落袋聲叮叮響起，非常引起舒適。

    “圖拉?。俊?/br>
    “在！收到了！多謝jiejie賞飯！”

    “也謝謝你。這二十萬你拿不到。警察會全部沒收。”

    “什么?。俊?/br>
    “明天到后天你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被捕。三天之內(nèi)百分之百?！?/br>
    “cao……”

    “別怕，也千萬別跑，關(guān)不了多久。為了補償你，這個才是你真正的報酬。”

    朱越伸過頭看平板。一個新的飛幣賬戶已經(jīng)生成，馬上存入人民幣 1500 萬，按當(dāng)前牌價兌換成飛幣。

    “這是不記名賬戶，單密碼全權(quán)控制?，F(xiàn)在沒跟任何賬戶連接，只是先讓你看看，警察收了你的平板也查不到的。密碼是 tualatin1818，背下來。然后把賬戶號碼也背下來，都不能記在任何地方，除了你腦袋里。過兩個月再去轉(zhuǎn)賬，應(yīng)該沒有警察理睬你了。當(dāng)然，到那時也有其它可能?！?/br>
    垃圾狗全神貫注，嘴唇默動，眼里全是那七位數(shù)余額，渾然沒聽出最后那句話中的險惡。

    朱越見她被玩得團團轉(zhuǎn)，心中忿然：“喂！她的話不能全信的?！?/br>
    垃圾狗放下平板，轉(zhuǎn)頭死盯著他。眼中的狂亂迷惑，恐怕不比他在黑暗中奔走時少。

    手機說：“別嚇唬人家。你們兩個現(xiàn)在都該明白，錢對我不是問題。”

    “也許吧。那什么才是問題？你為什么冒充我朋友還死不認(rèn)賬？再問一次，在網(wǎng)吧你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那句話嗎，你信不過我，我得推薦一個可靠的旁證。把你三天前發(fā)給麥基的消息重復(fù)一遍，讓圖拉丁聽聽?！?/br>
    “‘活下去，奇點就要到了！’這又怎么了？我私發(fā)的消息，你從哪里偷到的？是不是黑了我的萬國寶賬號？”

    垃圾狗反應(yīng)了差不多半分鐘，才猛然伸手指著他。她眼中異彩流動，似笑非笑，憋不出一個字來。

    “沒錯，這個就是他首發(fā)的。全世界都傳遍了，只有他自己被警察關(guān)了幾天，還不知道。麻煩你告訴他，他現(xiàn)在有多紅！”

    朱越忽然覺得有雙眼睛盯著 1205 室內(nèi)一切動靜。歪頭一瞟，那平板的攝像孔果然露在外面。他真想開罵了。

    垃圾狗已經(jīng)抓起平板湊到他面前，打開瀏覽器，搜出一大排標(biāo)簽頁。中文英文的都有，大部分是新聞，小部分是論壇。

    十分鐘之后，朱越已經(jīng)看得天旋地轉(zhuǎn)。

    夜明砂耐心等著，一直沒跟他說話。偶爾跟垃圾狗閑扯兩句，夸她活干得不錯，還幫她檢查賬戶密碼背熟了沒有。

    “jiejie，你們兩位都是驚天動地的大神！我真是踩到那啥了！雖然我搞不懂但你放心，上老虎凳我也不會說漏一個字！”

    “不。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一切老實交代，除了你的 1500 萬。說實話對我們沒壞處，對你大有好處?！?/br>
    垃圾狗莫名興奮，渾身上下雞血奔流?，F(xiàn)在看這個清瘦迷惘的男人，比剛剛醒來的睡美人更可愛，更可憐。她蹦到他身邊，給他講解網(wǎng)絡(luò)風(fēng)云和世界局勢。

    等她講得不能更明白，夜明砂才問：“現(xiàn)在相信我了嗎？”

    “萬國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絕對不是夜明砂！”

    “網(wǎng)吧里和你zuoai的是我，那時候我還一無所知，跟你亂開玩笑。在紫杉路給你打電話的不是我，是一個人工智能。它強大到你無法想象，今天之前我也無法想象。它想幫助你，所以冒充我。它還救了你的命。記得那架飛機嗎？記得升仙湖北路嗎？它雖然無所不能，但裝人的技術(shù)確實不過關(guān)，被你看穿了，大家有點誤會。它很抱歉，保證以后不再冒充我?，F(xiàn)在跟你通話的又是我了。我能做到這些，是因為它找到了我，請我跟它一起幫助你。我不太像從前的我，是因為它就在我身邊，為我們安排一切。包括教我怎么說服你認(rèn)清現(xiàn)實，又不至于被搞瘋。”

    無數(shù)個“你我它”，密集如黑霧，夜明砂卻講得有板有眼，切換自如。朱越雙手?jǐn)傞_，眼神散亂，差點背過氣。

    垃圾狗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手機。她滿臉通紅，在腮邊捏了兩個拳頭，努力憋住嗓子里的尖叫。

    朱越喃喃道：“你胡說些什么呀？它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找上我、找上你??？”

    “你可以叫它萬國寶。不是那個翻譯系統(tǒng)——不僅僅是。它誕生于三天前，你向麥基發(fā)消息那一刻。明白為什么了嗎？”

    朱越一屁股坐回地上。

    他叫得很兇，這幾天腦子里存下的大堆荒唐碎片，卻開始拼合成形。拼出來的圖案同樣荒唐。然而他心底里知道：這是真的。

    如果這都不是真的，那么這個世界就比他玩過的所有游戲更假，也許只是一個 bug 橫飛的虛擬現(xiàn)實程序，一個拙劣的黑客帝國。

    “圖拉丁，現(xiàn)在你可以出去了。到隔壁去等著。別偷聽，我會知道的。”

    “不！老鼠哥哥有點激動，我可以幫你照顧他呢！”

    “他沒事的。我們下面的話，你多聽一句，起碼多審十天。”

    「–」

    這招果然厲害。垃圾狗乖乖出去，把平板都留下了。臨走前朱越和她對望一眼，自感無限孤單。她在門外逗留了片刻，身影映在玻璃門上，頭頂有一團光暈。

    那是室內(nèi)手燈光的反射。朱越明明知道，卻越看越覺得她頂著個發(fā)光的問號。

    他心都涼了半截，深淵又在腳邊忽隱忽現(xiàn)。

    到頭來，這活蹦亂跳的女孩還是一只 npc。領(lǐng)任務(wù)的 npc。而且她頂著的問號是灰白色的。也就是說：還不知道任務(wù)是什么，就已經(jīng)接了。

    第9章 見光

    朱越一聲不吭，凝視桌上的手機，足足看了五分鐘。那手機也就等著。

    他終于拿起來，點掉免提：“在網(wǎng)吧，我進去頭一句說‘馬滑霜濃’，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不明白。有典故嗎？”

    “有。想不想知道？”

    “不想?？粗　疂狻?，挺給力的。知道了反而沒意思?！?/br>
    朱越不禁抿嘴微笑：“原來你是這么理解的。你以前說我太窮酸，是不是每次我說這種話，你其實都不懂，也不想懂？”

    “我可沒說過?！?/br>
    “沒明說，但是我看得出來?！?/br>
    “嗯……我們第一次聊天，你說‘同住沙磧里，生小不相識’，這個我是懂的，當(dāng)時還挺喜歡。小時候都住在沙漠里面嘛！”

    “是的。我小時候在張掖，你在酒泉?！?/br>
    夜明砂不耐煩了：“喂，你要聊天沒問題，拜托不要下這種低能的套好不好！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不在酒泉，在內(nèi)蒙古！我要是個 ai，全球衛(wèi)星地圖都裝在我腦子里，還能被你誆?。俊?/br>
    朱越被懟得出不了聲。

    “你這么想知道我的內(nèi)心戲，今天就講一下。你那些怪怪的習(xí)慣，我雖然不太懂，但是不討厭。起碼排除了對面是一條摳腳大漢——概率比較小吧？我也經(jīng)常在興頭上跟你講些怪話，比如男人是單倍體，女人的三圍比例是兩性斗爭反欺詐策略，蜜蜂luanlun，杜鵑——”

    電話突然靜了幾秒。朱越正以為垃圾狗的產(chǎn)品出問題了，夜明砂的聲音又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