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二重身
血液呈凝膠狀從四周“攀爬”過來,它們聚集在一起,伸出“觸須”牽扯著眼珠,大腦的碎塊和骨頭碎片,再將他們一一歸類,粘連。 灰白色的腦髓被血液包裹著塞進重組好的頭骨里,骨骼的縫隙相互對接,逐漸整合成一塊。 白色的物質(zhì)覆蓋住森白的骨骼和外露的眼球,物質(zhì)蠕動著發(fā)生形變,像泥塑那樣勾勒出輪廓和形狀,最后這些物質(zhì)被膚色填充,由蒼白轉(zhuǎn)向血色。 沙棠的眼皮輕顫著,他感覺眼皮如灌鉛般沉重,需要他拼盡全力才能抬起。 他終于蘇醒了過來,他的眼底還有些許倦意,四肢疼痛無力,腦袋也和炸了似的疼得他眼冒金星,不,好像確實炸了。 沙棠掙扎著從地上坐起,榻榻米上留下了大片紅褐的血跡。 他的衣服也被鮮血浸泡,又一次變得濕漉漉冰冷冷。 屋內(nèi)一片漆黑,房里的燈被打碎,外面也是伸手不見五指。 原本明亮熱鬧的花街,此刻靜默無聲,活像末日后的廢墟。 沙棠背靠著墻坐著,他撫摸著自己的臉和下巴,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傷痕。 “這我都沒死?” 沙棠看向自己的雙手,他喃喃著,他都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翹辮子了。 翹了,但次次都沒完全翹。 他想起了死前最后聽到的聲音,那是一年里從未出現(xiàn)過的雪山神明的聲音。 總是會快速愈合的傷口,被下了藥卻提前過了藥效的體質(zhì),還有現(xiàn)在這樣受了致命傷卻還能完好無損的反科學(xué)事實。 這是…… 沙棠的手從自己臉上滑到了胸口,心臟隔著肋骨將鼓動的震感傳遞到他的手心。 是神在一直保護他,他當初在雪山為神抓出憂子,神就給予了他這樣的獎賞。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遇到的數(shù)次危機全都是在神的庇護下度過的。 他視其為威脅,背叛祂,欺騙祂,把祂作為假想敵警惕了這么久,祂卻還在保佑沙棠。 沙棠竟品嘗到了愧疚的滋味。 雖說如此,但回雪山還是不可能回的,等以后有機會一定補償神。 沙棠在心里默默發(fā)誓,他支撐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起,地上躺著幾具尸體,除了那個客人,還有幾個武士裝扮的人。 爆了沙棠頭的火銃被拆成了兩節(jié),拋棄在門外,沙棠湊近武士,端詳起這些人的尸體。 他們應(yīng)該就是男人口中的“自衛(wèi)隊”了,但很奇怪的是這些人通體灰色,包括皮膚。 沙棠蹲下將尸體翻了過來,他眉頭一皺,渾身的肌rou都在緊張。 這些武士都沒有五官,他們的臉上光禿禿的,一點凹陷都沒有,像個繪畫參考用人偶。 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這個地區(qū)本身就有大問題。 沙棠丟下了尸體,摸黑邁出房門,風吹過建筑,傳來的聲音勝似哀嚎。 街上躺著許多尸體,沙棠每走一步都差點被肢體絆倒,這個小鎮(zhèn)也被血洗。 “是誰干的?。垦┥缴駪?yīng)該做不出這事?!?/br> 沙棠的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他終于看清眼前的景物,熱鬧非凡的花街,現(xiàn)在被尸體塞得滿滿當當。 小場面,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只是有些好奇這是出自何人之手。 總不能是被爆了頭的他自己。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傳來細微的啜泣聲,沙棠這才注意到原來這還有人幸存。 他循著那聲音摸索了過去,是珉姬花魁。 她的頭發(fā)凌亂地散在背上,發(fā)簪掉了幾根,只剩下兩三根亂糟糟地插在頭發(fā)里。 沙棠歪歪腦袋,感嘆道: “你還活著啊?!?/br> “這個問題不應(yīng)該是我問你嗎?!” 珉姬咬著牙震聲反問,這種情況顯然沙棠才是最不應(yīng)該活著的人。 “你是什么怪物?你怎么沒死?我親眼看見你的頭被炸得粉碎!” 沙棠擺擺手,他搞不懂這人怎么總是敵對他,他有些無奈地說: “這個世界發(fā)生的怪事不是很多嗎?比如你為什么會被拐到這,以及爆了我頭的那些武士,他們不比我更不像個人?” 珉姬低下頭思索片刻,才顫顫巍巍地點點頭,但她并未放下心來,她背靠著墻壁指著沙棠: “有人……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殺了這些人……!” 沙棠在這一瞬間警覺,怎么會有人長得和他一樣? “別怕,我答應(yīng)過你會帶你出去,我會幫你的,先跟我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好嗎?” 沙棠向珉姬伸出了手,他語氣溫柔,安撫著面前驚恐的花魁。 珉姬猶猶豫豫,看沙棠態(tài)度和善才稍微平靜了些許,她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道: “那個人,有著和你一樣的臉,他從……” 話音未落,珉姬的胸膛被武士刀貫穿,她呆愣地低下頭看著刺穿自己胸口的刀刃,隨著武士刀被抽出,她的心臟破裂,瞬間便失了生氣。 沙棠慌忙往后踉蹌一步,他差點就要被一起捅成串串。 他看著珉姬的尸體,傻在原地手足無措,要不要試探下鼻息?這人剛出場沒多久怎么就死了?。??怎么早晚不死就剛好要回答自己的問題時就寄了? 那把刀是從珉姬身后的障子門內(nèi)刺出來的,門被推拉來,一名手持雙刀的灰色武士踏著沉穩(wěn)的步伐從內(nèi)走出。 沙棠邊后退邊從衣服中取出面具戴在臉上: “站住!” 他的聲音經(jīng)過面具的“修改”,變成一串尖銳的聲波,灰色武士后仰,他一只手捂著頭搖晃起身體,武士刀掉了一把在地上,他另外一只手握著武士刀無規(guī)則地胡亂揮舞。 面具下的沙棠咬緊牙關(guān),對這種不知名生物,他的面具也只能起到有限的輔助作用。 他注意到地上掉落的武士刀,現(xiàn)在只有那一個武器是自己可以觸碰到的。 他向前撲去再在地上翻滾一圈從武士腳下順走那把刀,面具的影響力卻也剛好在此刻消失,武士快速揮砍下來,越來越接近沙棠脖頸的刀刃閃著刺骨寒光。 這一瞬間在沙棠眼中被拉成了慢動作,他躲不開! 然而預(yù)料之中的斷頭和疼痛沒有到來,一抹漆黑的身影,近乎融入黑夜,正擋在他的面前。 那抹黑影的手握住了快接觸到沙棠脖頸的刀刃,暗紅色血液從他的手心流淌。 沙棠趕忙拿著刀閃到一旁,他現(xiàn)在還來不及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誰。 黑影的身體在一瞬間溶解,武士的刀失去支撐力在慣性的影響下砍到了地上。 黑色的影子在武士背后再度匯聚,由扭曲變化的液態(tài)凝聚成人型,他的右手拽過武士,左手抓住武士握刀的手腕,用武士的手和刀,在武士的喉嚨處割下猙獰的傷口。 武士柔軟無力地摔倒在地上,當場殞命。 “你是……?” 雖然眼前的東西救了自己,但沙棠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誰能保證這東西不是想一個一個干掉呢?自己搞不好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 黑影沒有回復(fù),他在經(jīng)過面具修改的噪音下,身形又一次溶解在地上,像水滴滴入池塘,濺起微弱的漣漪。 他“捏合”成了一條黑色的小蛇,慢悠悠地游向沙棠,然后在沙棠跟前停下,嘶嘶地吐著信子。 如此乖巧,竟還有點可愛。 沙棠摘下了臉上的“星空面具”,他喃喃問道: “是雪山的神給的……?” 畢竟神就養(yǎng)著那么大一條巨型白蛇,會有其他蛇蛇可以分自己一條應(yīng)該也合情合理。 “真笨。我是你的二重身,現(xiàn)在只是以蛇的形態(tài)活動?!?/br> 黑蛇瞪著雙漆黑的眸子,視線緊緊貼在沙棠身上,他纏繞上沙棠的衣服,沿著沙棠身體的曲線向上游動。 冰涼的觸感隔著布料貼在他的皮膚上,細微的酥癢爬上腰線,惹得沙棠有些站立不住。 最后小蛇纏繞在了沙棠的手腕上,他的下巴放在沙棠的指關(guān)節(jié)上,吐著紫黑的蛇信子。 沙棠舉著自己的手臂,與那條小黑蛇面面相覷: “所以你不是神給我的?” 小蛇張口輕輕咬在沙棠的手指上,他并沒用力,沒好氣地回道: “我不是說了我是你的二重身嗎?我倒希望我是被神養(yǎng)著的……” 沙棠皺起了眉,他瞄了眼自己的手指,沒有傷口,這條小蛇確實沒有攻擊他的意思,難道這就是小黑宗教修行成功的結(jié)果? 看來自己的猜想沒錯,那個十三的迷題,就是指影子具象出的“二重身”。 那這的人都是他殺的嗎? 沙棠剛要開口小蛇就仰起頭,驕傲又迫不及待地說明: “就是我殺的!特意留下了那個女人,我記得你說要帶她一起走的。” 蛇蛇身邊仿佛在閃閃發(fā)光,他的鱗片被月光照射得泛起銀藍,他扭動著軀干說: “不用謝我,獎勵的事可以等我想好了再給?!?/br> 這條蛇在自顧自地說些什么啊…… “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耳熟……” 沙棠的臉有些黑,他在這一刻理解了當初白蛇的臉為什么那么臭。 “既然你都留了珉姬一命了,剛才怎么不救她?” 沙棠撇開了給獎勵的話題,黑蛇歪歪頭,回道: “為什么要救?我放她一命還不足夠嗎?而且……” 蛇貼近了沙棠,與沙棠對視,他的聲音猶如惡靈,緩緩穿透沙棠的耳膜: “你根本沒覺得一定要救她吧?我是你的二重身,我是知道的?!?/br> 沙棠沉默不語,這條自稱是自己二重身的蛇說對了,他確實沒覺得自己一定要救珉姬,只是他有他的原則,他既然答應(yīng)了珉姬會帶她走,他就會這么做。 前提是自己能順這個便。 若是他有這能耐,他就會出手,若是不能,他也不可能特意去努力。 因為歸根結(jié)底,珉姬能帶給他的利益也就不過如此。 “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了?!?/br> 小蛇的聲音拉扯回沙棠的思緒,沙棠回顧四周,這里除了大片的尸體,確實沒什么好呆的了,沙棠小聲問道: “這的人你都殺光了?” 小蛇搖搖腦袋否認道: “沒有,我把一些被拐賣來的女孩安置在了花街外的長屋里,不過也就剩她們了,其他人都被他們信賴的自衛(wèi)隊誤殺了呢。” 沙棠點點頭,他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算沒有收獲,至少信徒的數(shù)量還是可以增加一下的。 一人一蛇在夜色的沐浴下走出花街,小蛇冷不丁說了句: “原來人會有兩個影子嗎?” 沙棠看著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蛇,他聽不懂這條小蛇在說什么,應(yīng)付道: “或許吧?!?/br> 在長屋,女孩們窩在一起,和小雞崽子似地蜷縮在墻邊,沙棠推拉開了房門,他掃視著被拐賣來的女孩們,說: “和我走吧,我會帶你們離開這個地區(qū)?!?/br> 一個女孩怯懦地看向沙棠,她向前爬了幾步,開口問: “您……是神靈嗎?” 黑蛇繞上了沙棠的脖頸,他冰涼的軀體緊貼著本體的肌膚。 沙棠莞爾一笑,說: “是哦,我就是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