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我這一輩子終究一事無成,練不成月琴,也練不成七弦了……” *** 獨坐在摘星臺上,向前看是一望無際的崇山峻嶺,向下望是深不見底的淵谷。夏之秋漫無目的地彈撥著身前的琴弦,琴聲激越悠揚,愈來愈快,某刻桐木一顫,一根琴弦猝然崩開,血很快染紅了她的指尖。 她怔怔地凝望著殷紅的傷口,琴自懷中一點點滑下,待夏之秋回過神時,已自闌干處永遠墜入了黑沉沉的蒼梧之淵。她垂目向下俯望,然而久久聽不到墜底的聲音。 女子的臉上緩緩浮起一絲猩紅的笑意,幾乎未有猶豫,一側(cè)身,從憑欄處徑直跳了下去—— 長風(fēng)擦過耳畔,帶走了她眼角的淚。她將鮮血點在額前的花鈿上,匯聚全身靈力放出蝶神。 蝶神會去尋新的主人,偌大的蒼梧山,蝴蝶將生生不息。 入世十九載,娘親故去十九年,父親故去一年,知己故去一年,孩兒未曾降生,親如家人的侍女尸骨已寒。 她再沒什么可牽掛的了…… 閉上眼,衣袂隨風(fēng)紛揚,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在深不見底的巨壑里,一只微小的蝴蝶從夏之秋的額前緩緩飛離,它帶著細碎迷離的光緩緩飛向碧藍的天空,而身下,女子宛如褪去的蝶衣,永永遠遠墜入深淵。 殊不知,當(dāng)女子徹底被黑暗吞噬時,蝶神宮一瞬傾塌,灰塵遮天蔽日,千萬只蝶靈傾巢而出,向四處爭相逃竄而去。 *** 每日于山頂修煉,似乎也是一件佳事。除了頭頂那片青天,江令橋再沒有旁的事要做,晚來無事時,會鋪開紙筆心無旁騖地寫些書信,由馮落寒的青鳥送去,這一日便也這樣消無了。 心里存著一個遙遠的念頭,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明月高懸的夜里,江令橋和容悅總是邊散步邊說說笑笑,街巷上的人時多時少,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然而醒來時,卻又什么都沒了。 下雨的夜里,她常常會夢見他,他像從前那樣喚她的名字,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 可是,電閃雷鳴又會讓她下意識地驚醒,她蒙頭躲在被子里,努力想讓自己睡過去,可雨聲嘈雜,像是胸膛里懸著的一根刺,刺得她的心痙攣得難受,雙眼泛起濕熱的潮氣,她坐起來望向窗外時,陰云卻將星辰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絲光也透不出來。 只要自己記得,他就會永遠存在嗎? 眼淚一滴滴砸下來,江令橋披頭散發(fā)地瑟縮在床角,早已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這樣無助地在夜里哭了。 “騙子,你明明說過不會先棄我而去的,你騙我……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單薄的字句顫抖地重復(fù)著,渾濁的夜風(fēng)就這樣吹了一整晚,待到曦光捅破窗欞,映落在臉龐上時,再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開始新的一日。 希望的火延續(xù)了性命,火影便會在余生之中愈燃愈盛。 她會在吃飯時準(zhǔn)備兩副碗筷,幻想容悅就坐在自己面前;夜里就寢時,幻想著他與自己和衾而臥,寫字時他就在旁邊默默看著,似乎這樣,心里會稍稍好過一些。 江令橋病了,可這種病卻在治愈她。 日子一日復(fù)一日地過,漸漸地,她已經(jīng)不會再在夜里驚醒,而后獨坐著等待天明了。當(dāng)不需要刻意去幻想,容悅的殘影仍會時時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胸膛里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已經(jīng)結(jié)上了難看的瘡疤,不碰,便也不會再疼了。 “怎么又在寫字?”容悅總是這樣問。 江令橋埋頭寫字,頭也不抬地應(yīng)道:“我哥叮囑的,非要雷打不動地每日一封家書,否則便要來親自看顧我修煉,這怎么能行?” 寫完后一面耐心地將箋紙封好,一面卻又暗自嘟噥著:“修煉長進不多,字倒是越來越清秀了……” 有時容悅問:“今日吃了什么?” 江令橋答:“沒吃?!?/br> 容悅便憂心:“怎么能不吃飯呢?你看看你這臉色,小心還沒成仙就把自己給熬沒了……” 江令橋忍不住笑,反問他:“你今日吃了什么?” 容悅想了想:“沒吃?!?/br> 她雙手抱肘,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目光對視上的那一刻,容悅心虛地背過身去。 仙魔辟谷,本就不必每日用飯。 更多的時候,是江令橋的不舍。幻象時隱時現(xiàn),她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會突然消失,就像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最后一刻她沒能陪在他的身邊。 伏在案前落字,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自身后探來,停留在她步搖下的珠穗,她筆也沒擱就笑著轉(zhuǎn)過身回抱他,頭靜靜地伏在他的頸側(cè)。 擁抱他時,她的笑容里總是氤氳著不為人察的苦澀。 男子的手撫過她的頭發(fā),在她耳畔輕聲問:“今日很累,是嗎?” 女子搖了搖頭,眼眸微微濕潤:“你在就不累了。” 曖昧的深情從他眼睛里流露出來:“那我每日都來?!?/br>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不肯松開抱著他的手。 可時辰到了,他還是會猝然消失。意識回籠時,屋里靜悄悄的,自始至終只有江令橋一個人,她似是習(xí)慣了,低聲一笑,轉(zhuǎn)身時眼淚碎在地上,抬眸望了望夜色,尚早,遂提起筆繼續(xù)寫字。 她期盼著自己的病可以再嚴(yán)重一些,病入膏肓的時候,也許容悅就永遠不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