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于三尺之外,他又鄭重躬身行禮道:“承蒙娘娘指引,得以歸家。一別多日,還未向娘娘道謝?!?/br> 他說話時聲音軟軟的,溫溫的,加之相貌出眾,只言片語中,孟卷舒恍然間記起了這么一個人—— 那日替夏之秋解圍后,步輦繼續(xù)行往飛霜殿。途遇一白面書生,官服在身竟在宮中迷了路。于情理而言,如此便該老老實實在路上等著,也總能等來一個適宜問路之人。他卻是個不一樣的,居然大搖大擺向妃子詢問去處! 果然讀書人大多迂腐,高門顯貴最易目無法紀。若不是見他舉止有禮,相貌有加,正適合與夏之秋以促成一段良緣,她才懶得多費口舌去理會一個陌生男子。 “不必道謝,也不必賠罪,今日我興致好,你自行歸去便可。若還是迷了路,安心在此處等著即可,宮廷里這樣大,總能等到來人,屆時賞些金銀財帛,不怕出不了宮門。” 孟卷舒的口氣并不客氣,說罷蹙了蹙眉,佯裝嗔怒拂袖而去。 身后之人無措地立于原地,松開的手里,已是汗意涔涔。 只是,遠走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 孟卷舒的那番話說得很快,然而卻并非是個疾言厲色之人。從太醫(yī)署出來,原是打量著徜徉回宮,途中賞賞花木,添些平日難得一見的意趣——只是方才開口之前,她隱隱約約察覺出腹部開始有了異樣。 按理說藥效本不會如此之快,足夠她一路踱回琴嫣殿的。思來想去,應是方才一驚心一動氣,催使了藥理亨通,活血化瘀。 絞痛之感已經(jīng)開始爬了上來,順著筋骨攀上了指節(jié),胸口。孟卷舒的手陡然止在小腹,緊緊攥著那寸縷衣裳,咬牙疾行回宮。 “娘娘……” “娘娘,你怎么了……” 不知走了多久,琴嫣殿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眼前。宮人見她面色如紙,腳下虛浮若秋葉,紛紛側目、詢問。孟卷舒并沒有多加理會,徑直穿過眾人,走入寢宮,重重地關上了門。 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兩股之間落下的熱流,浸透里衣,就快染紅了外裳。孱弱的身子支撐不住這漫天襲來的痛楚,她痛苦地瑟縮在地,拳頭攥著虛無的力,一下一下捶在腹部,像是要把一身的孽都驅逐出體外。 偌大的殿宇,華麗的擺飾,名貴的木具,她置身其中,像個格格不入的螻蟻。殷紅的血慢慢溢滲出來,以軀體為花蕊,華服作瓣,一點一點,從死亡里開出嬌艷的花來。 -------------------- 第103章 七月流火 ========================== 已近子時,外頭本應是一片夜深人靜,而屋內(nèi)沉睡之人卻猛地蹙起眉頭,瞑著的雙目淡淡動了幾動,多年錘煉出的敏銳讓她本能地捕捉到門外那陣細微的腳步聲。 步履摩挲著木板的紋理,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那聲音愈來愈近,細辨,像是只有一個人。 江令橋聽出了來人是誰,松了戒備,佯裝仍在夢中未醒。 “砰砰砰——” 輕微的叩門聲如期響起,江令橋坐起身來,卻不知該不該應。 門被輕輕推開,月光也隨之一同入夢來。 跟隨于蒼涼的月光之后,容悅抬步踏入了屋內(nèi)。 “你,你怎么來了?”江令橋仰首望他,眼眸里閃爍著微茫的夜色。 容悅沒有答話,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床幃,于她面前緩緩坐了下來。 江令橋靜靜地看著他,也沒有再說話。氤氳在兩個人之間的黑夜,像是一團紙里包著的火,沉默是表象,潛藏著的火星卻久久沖不破桎梏。 一個妄自菲薄,患得患失;一個望而卻步,一廂情愿。 “你的傷好了么?”江令橋看著他的手,輕聲問道。 床頭的元英映著月色,瑩照出凜凜光華,一閃一爍刻畫出白藏柔軟的模樣,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好了,”容悅看著四景,“早就好了。” “那就好?!苯顦虼瓜卵垌?。 白藏安分地潛藏起來,元英恢復了靜謐,熄了光芒,靜靜抵立于床頭。 “江令橋?!?/br> “嗯?” “我……”容悅的手攥著腰間的萇弘碧血,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么了?” “你曾經(jīng)恨過我么?” 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江令橋看著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我曾經(jīng)說,會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一輩子陪著你,可是后來沒有留一句話便走了,這么多年,你恨我么?” 回憶被琳瑯滿目地擺上桌案,江令橋啞口,她恨過么?或許有,或許沒有。仿佛前塵往事一下子打翻,千頭萬緒被牽扯著,理不清頭和尾,只知道,要等他來,她還有未償還完的人情。 容悅看著她:“那如今呢?若是這一次,我還是要走,甚至可能會站在你的對立面,與你為敵,你會恨我么?”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江令橋開始害怕,有那么一天,她會恢復從前那樣孑然一身的日子,容悅是行醫(yī)悲憫之人,他從來不是生活在陰暗角落里的蠹蟲,總有一天,他會厭倦殺戮,厭倦這些刀尖舔血的勾當。她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他會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說他不想再四處漂泊,說他不要再陪著她了。 那次不愉快的爭吵還歷歷在目,千憂萬懼的日子,總還是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