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蒼涼的月光落在她更蒼白的臉上,映得一雙漆黑的眸子深深無底,宛如一道墮入死寂的深淵。 東丹看著,只覺得自己的心比她還要痛,忍不住捧著碗走上前:“橋meimei,夜深了,你的身子尚虛,我們把藥喝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坐著的人沒有答話,面色仍是淡然無波,好似永夜清寒,不聞人聲,只有她一人端坐于此。 風(fēng)來了,不大,卻將那層薄衣拂出道道漣漪,纖長細(xì)密的青絲不堪撩撥,迎風(fēng)微動,女子瑟縮著身子,像是冷風(fēng)直直灌進(jìn)了骨頭里,寒涼入心。 “橋meimei……橋meimei?”見人沒反應(yīng),東丹心里不安,走上前去看,“橋meimei……” 誰料手剛觸及一邊衣角,女子突然驚叫出來,像是感知到什么莫測的夢魘,頭埋在膝前抖若篩糠,嚇得東丹連連后退。 “我不過去,我不過去……”他安撫著,緩步向后,直至江令橋的情緒不再如最初那般激動才堪堪停下。 須臾,女子才恢復(fù)了平靜,簌簌顫動的肩膀如風(fēng)卷殘葉,仍有嗚咽聲從埋著的頭下傳來。初春的冰化了,脆弱得一碰即碎,沉入水底,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冷刃,連帶著東丹的心也一同墜入寒冰深窖。 周子音是個沒有心的人,一旦他的眼睛落在了獵物身上,絕不會有好下場。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什么樣折磨人的法子沒見過,什么樣的血腥氣沒聞過,單是從七常手里經(jīng)過的無辜亡魂,就已經(jīng)是無從計(jì)數(shù)了。 而這次,周子音并沒有像往常那般開殺戒,也沒什么血?dú)鉃?zāi)禍,已經(jīng)算得上是極溫吞仁慈。不傷橋meimei的性命,她也不必承皮rou之苦,只要渡過此劫,便可逃出生天。 故而七常鋌而走險(xiǎn)下了賭注,他們賭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天大地大,性命攸關(guān),他們的第一要務(wù),便是要能護(hù)住她的性命。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橋meimei……”東丹酸澀地喚她,“你要相信哥哥,我們的所作所為,定然是全心全意為了你好……” “是啊……”江令橋慘淡的臉上浮出一抹虛弱的笑,“哥哥們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她說這話時,臉上淚痕清澈,月光依舊,淡漠依舊,臉上沒有血色,眼里沒能留住一絲光芒。 東丹知道她沒能聽得進(jìn)去,本想將前因后果細(xì)細(xì)同她說來,卻又有些畏縮不敢開口,只能語焉不詳?shù)匕言捦塘讼氯ァ?/br> “橋meimei,我們……我們是有苦衷的……” “東大哥……”江令橋望著那月亮,忽然開了口,“今晚的月亮好亮啊……” 東丹循聲望去,那輪皎月明晃晃懸在天邊,光芒之盛剝得星漢無存,確如其言,亮,很亮。 強(qiáng)光之下,影影綽綽,江令橋蜷在闌干旁,模糊得像一道黑色的剪影,潑墨而出,只有臉上掬著明柔的月光。而風(fēng)戲弄著她的發(fā)梢,絲絲縷縷長發(fā)乘風(fēng)而動,像雨,像云,像遮羞的薄霧。 東丹忍不住靠近了些:“橋meimei,乖,把藥喝了。等你身體好了,東大哥帶你去鴻雁樓看月亮好不好?那兒的露臺又高又氣派,你一定會喜歡的。” 夜里的晚風(fēng)中,只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女子靜靜地坐著,出口的話輕似秋風(fēng)落葉,她望著月,好似在說旁人的故事。 “東大哥,你知道嗎?雍州天高地遠(yuǎn),人丁稀薄,那兒的人瘋了似的想要男孩,女孩別說是長大成人,就是活下去都是難事。我一度覺得自己是其中最幸運(yùn)的那個,我的爹娘并不受這樣的想法束縛,家里人人都待我很好,也是讀過書,識得幾個字的?!?/br> “可是后來啊,好景不長,外祖家式微,得靠自己來掙日子了。爹娘為了養(yǎng)育我們,cao勞十?dāng)?shù)年,人老了,背彎了。我們不遠(yuǎn)千里來到中都,不是為了掙一樁丑聞回去……讓他們二老晚年還被人戳脊梁骨的……” 話中隱有哭腔,她頓了頓,和著感傷一同生生咽了下去。 “我降生在一片凈土,來到中都又遇見了你們,像親人一樣待我,我曾一度覺得人間最佳不過如此,我便是全天下運(yùn)氣最好的那一個……可是如今,如今我將如何面對你們,面對哥哥,面對爹娘,面對親戚族老……從前的那個我死了,找不到了,我也回不去了……” “胡說!怎么回不去?”東丹幾步走到江令橋面前,苦口婆心道,“只要還活著,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橋meimei,你還年輕,要走的路還很長,只要我們不說,旁人就不會知道。忘記它,你依然可以過得很好。我們也會加倍對你好,你就安安心心住在這兒,以后衣食無憂,不會有人來欺負(fù)你的!” 江令橋扭頭看著他,淡淡問他:“周大人也不會讓雍州人知曉嗎?” “……” 東丹一時語塞,他確實(shí)沒想到這一層,對此也給不出什么肯定的承諾,當(dāng)即啞然在風(fēng)里。 江令橋眸子里的期許一閃而過,匆匆來,匆匆去。她虛弱地笑了笑,抱著雙膝又看向了月亮。 “橋meimei,喝些藥吧……”東丹坐在她面前,換了迂回戰(zhàn)術(shù),“如你所言,你的爹娘待你千般好萬般好,你就是這般回報(bào)他們的?不肯吃,不肯喝,難道是要把自己拖垮嗎?乖,聽東大哥的,把藥喝了。不然,莫說是生你養(yǎng)你的雙親,就是我見了,也是要心疼的……” 江令橋目光凝滯,仍是一言未發(fā),卻也沒有點(diǎn)頭,沒有搖頭,不知聽進(jìn)去沒有。東丹試探性地舀了勺湯藥,湊去她嘴邊,也能喂進(jìn)些。若不是面容一如既往地綺年玉貌,真叫人以為是眼前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