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多謝大人——”女子眼尾含波,佯做無意地將薄扇掩于胸前,卻將徐斯牟的目光勾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年歲瞧來與他一般大的男子跳了出來,一把將女子護在身后,怒氣沖沖地推搡了徐斯牟一把:“你誰啊!干嘛呢!” “嘿——”一小官立馬梗著脖子跳出來,“什么狗眼,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誰!” “誰??!有本事報上名來!”容悅揩了揩唇邊的假胡子,頭一回用,還不太不習慣,“再大能大過奉旨賑災的欽差大臣?我告訴你們,我們雖是外鄉(xiāng)人,卻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另一個小官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直打嗝,話都說得不太利索:“我……呃……還真就告呃……訴你,你面前……呃……這位正……正是司農(nóng)寺少……卿徐……大人……” 容悅聽罷,直接呆呆地愣在原地,震驚、愕然、羞愧、不安、難為情在他臉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對著滿面春風的徐斯牟,嗓子啞了半晌,許久才卡出一句哆哆嗦嗦的話:“草民拜……拜見大人……” 江令橋也跟著嬌滴滴地一福身:“草民拜見欽差大人?!?/br> 細聲淙淙,直接流淌進了徐斯牟干涸多日的心田:“無礙無礙,無傷大雅!” 江令橋攙起容悅,道:“多謝大人?!?/br> 又是一潺涓流,滋潤得心田幾欲發(fā)芽。 女子從盈盈一握的腰間取出一方香帕,去拭年長男子額前涔涔的冷汗,末了看向徐斯牟,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們無意冒犯大人,只是天干物燥,難免心中積火,還請大人千萬不要怪罪?!?/br> 哀愁凄婉的小模樣勾得徐斯牟骨頭發(fā)軟,人都要化了:“美人莫急,本官不責怪就是了?!?/br> 江令橋捂著胸口,又嬌滴滴地福了一身:“多謝大人?!?/br> 于此,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風波似乎就結束了。女子攙著年長男子向酒樓內(nèi)走去,留下一堆官員在原地想入非非,意亂情迷。 “相公年紀這么大,可惜,跟他倒還不如跟了我……”徐斯牟不掩色心,望著那抹倩影兀自呢喃。 這話原本極輕,誰知卻清清楚楚落入女子耳中,只見她柔柔地回過頭,就這么含情脈脈地凝望過來,垂眸赧然一笑,而后朱唇輕啟,扔下句輕飄飄的話。 “大人誤會了,這是我阿爹。” 她揮揮衣袖款款而去,不沾染半分纖塵。 *** 虔州外城是徹底沒救了。 隨處可見的除了沙土,就是零七八落的尸體。饑野蠻民,草木無蹤,深土無澤,吸一口氣,一半都是塵灰。每次放粥就像涌進來一群餓鬼,搡得人仰馬翻。 放糧這幾天,徐斯牟的心情是越放越糟。 真是一群鄉(xiāng)野刁民!上頓吃完沒多久,就嚷著要吃下頓,無窮無盡,貪得無厭。倉囷眼看著空下去一大片,災情也沒有絲毫起色。前看遙遙無期,后看一片狼藉,磨得他是再無半點耐心,直接免了白米湯粥,把積年屯壓的霉米散下去,反正扔了是白費,精糧給他們也是白費。 “怎么天天都是這種破爛霉米!朝廷還拿不拿我們當人!” “就是!好米都藏著掖著不肯拿出來見光!” “糧食就是給人吃的,大人,您行行好吧,我孩兒還小,他熬不住啊……”一個婦人顫顫巍巍地走上前,累月的風沙吸走了她的青春年華,一張皮皺巴巴地附在骨頭上,既年輕又蒼老,“孩子他爹已經(jīng)餓沒了,若是孩兒再沒了,我怎么有臉去見他……” 她如泣如訴,抱著孱弱的幼子跪在徐斯牟腳邊,一雙眼睛早已渾濁。 徐斯牟嫌惡地低頭看了眼,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過去,婦人沒有防備,卻下意識護住懷中的孩兒,自己在碎石嶙峋的洼地上滾出數(shù)尺遠,再然后便沒了動靜。一個難民大著膽子上前,將其翻過身后,登時一口涼氣直沖后脊。 那婦人殘余的一口氣已然到了頭,饑黃的面容被碎石戳削得斑紅片片,神情驚惶,再去瞧那懷中幼子,膚色慘白,面目浮腫,腹相虛大,通體冰涼,身死儼然有一段時日了。 “欺人太甚!” 已經(jīng)眼睜睜看到活人死在眼前,焉知下一個受難的會是誰?那男子猛地摔了碗,砸出一道平底驚雷,駭醒了眾人,一腔孤勇地沖上前要與徐斯牟等一眾官員同歸于盡。 眾人群起,夾棒擲石,沖喊著,一個個猩紅了眼,場面頓時亂作一團,揚起的塵土,歇斯底里的吼叫,無情的官令驅策著鐵戎兵甲冰冷的刀槍,穿過流民尚有余溫的胸膛,血色飛濺,落在碎石上,落在黃土上,落在官員們鮮艷的官袍上、锃亮的烏紗帽上,攪入渾綠稀落的粥水里,凝成另一種怪異的顏色。 “反,反了!反了天了!”徐斯牟氣得齜牙咧嘴,“刁民,鄉(xiāng)野刁民!” 話音未落,一塊碎石徑直飛過來,一把砸歪了他的烏紗帽。 奇恥大辱!徐斯牟頂著歪帽子,悶頭嘶聲一吼:“誰!是誰!我乃朝廷命官,秉承天威……” 又一塊石頭毫不留情地砸了過來,一小官見狀忙飛身一撲,阻下了這一擊,石頭砸在了他腦門上,立時叮出一個紅腫的包,疼得他直咧嘴。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下官即刻遣兵將護送您回內(nèi)城……” “還不快去!”徐斯牟尖聲斥罵,一腳踹在小官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