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江令橋不知該評價虔州官員聰明還是糊涂,虔州就算并未彈盡糧絕,也保不上人人都有熱飯吃,可既然掩蓋著一座城中之城,便是坐實了虔州尚有余糧。地方官員控制不了已成事實的遍野饑荒,便想著不如勾結(jié)商戶,以血養(yǎng)血,如此一來,就不必?fù)?dān)心大旱之下沒有油水可撈。 “jiejie……” 江令橋正盤算著自己的心思,耳畔突然響起一聲呼喚,小心而謹(jǐn)慎,像是生怕擾了安寧。她從思慮中抽脫出來,睜開眼一看,是白日那個面黃肌瘦的女童,只是幾個時辰不見,她的頭發(fā)明顯短了大半,被她娘親細(xì)心地編成兩路扎在腦后。 “jiejie,一整日了都沒見你吃東西,你餓不餓呀?” 她將瘦得孱弱的手伸了出來,是半只軟乎乎的白面饅頭,在草木凋零的黃天黑地之間,隱有一縷麥香。 “吃饅頭嗎?”她咽了咽口水,把饅頭遞到江令橋面前。 “這饅頭哪兒來的?” 女童難得露出了個笑容:“今日城內(nèi)有個闊氣的夫人夸我頭發(fā)好,她想要,說可以給我一個饅頭,我就給她了。這饅頭阿娘一半,jiejie一半,謝謝jiejie今日救了我阿娘。” 江令橋乃魔道中人,雖未及真魔,不能完全辟谷,但十天半月無食也沒什么大礙。況且就算是餓得難受,大不了去城內(nèi)的客棧酒肆吃上一頓,至于饅頭,屬實不對她的胃口。 “不必了。”她抬手將女童的手推了回去,準(zhǔn)備瞑目入定。 女童以為她是在謙讓,很快又將饅頭遞了過來,極認(rèn)真地說:“我不餓,那夫人見我可憐,給了我很多吃食,我吃飽了才回來的,現(xiàn)在早就吃不下了?!?/br> “我真不要?!边@女童不走,江令橋只得睜開眼,又將饅頭推了回去。 “jiejie,你吃吧!” “我不需要,你自己吃吧?!?/br> “不行,”女童極認(rèn)真道,“阿娘常說,黃云隴底白云飛,未得報恩不能歸。jiejie救了我阿娘,便是救了我,我得還這個恩情……” “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 江令橋就這么在入定和清醒中來回反復(fù),最終,那半只白面饅頭在被推諉了七八次后,不幸落了地,骨碌碌滾了一圈,沾了大半邊的灰。 這下好了,饅頭不用吃,她也可以走了——江令橋欣慰,準(zhǔn)備再次瞑目入定。 但女童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迅速將饅頭拾了起來,將那沾了灰的外層剝下來,盡數(shù)塞入口中,而后再次將白凈的饅頭遞了上去。 “不吃東西肚子會疼的,jiejie,這個饅頭真的很好吃……” 江令橋抬眼,久久看著那半只饅頭,卻沒有接過來。 然而此時,一道影子迅速躥過,再看時那饅頭便沒了蹤影。 兩人移目望去,竟是一小賊。他眼紅許久,趁人不備強搶了去,一得手便狼吞虎咽地塞進(jìn)嘴里,興奮得手舞足蹈,一路奔著回去。誰料下一刻,腳下一滑,一個趔趄砸在地上,再沒了生氣,唯有頭下那隱隱滲出的血痕昭示著他的存亡。 女童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那具無處說理的尸身,眼中泛起濕潤,緊閉的牙關(guān)幾乎要將干裂的嘴唇咬出血來。她的眼淚啪嗒啪嗒滴落,捂嘴嗚咽著跑開。 江令橋靜默地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一點點消弭,直至回歸于無,才堪堪將頭偏回來,重新闔目入定。 誰知好不容易清凈了,剛閉上雙眼,就被人攬著肩膀給搖醒了。不必看,單憑做派也能猜到來人是誰,她睜眼一瞧,果不其然。 容悅半蹲于她面前,娓娓說道:“虔州果然別有洞天!一路向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苯顦蜓鹧b不知。 “鐵甲重兵!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嗯?!?/br> “還有還有!我越過那些護(hù)衛(wèi)偷偷潛入西街,你猜那里有什么?” “嗯?” “誰能想到外城的人餓得叫苦連天,內(nèi)城竟然像無事發(fā)生一樣,金陵風(fēng)景,豪土新亭,處處宅院皆是百草豐茂,好不愜意!” “嗯……” “而且,”他故作玄虛,“你可知西街之后藏著什么?” “嗯?” “倉囷!”容悅加重了語氣,“好大的倉囷!我潛進(jìn)入查探了一番,養(yǎng)兩條西街都綽綽有余!” “嗯?!苯顦蚵犃T,看著他極認(rèn)真地點了個頭。 容悅不再說了,細(xì)細(xì)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站起身,笑道:“你早就知道了吧?東西二街相距不過十里,西街既然如此大張旗鼓,東街自然不會半分端倪也沒有?!?/br> 他學(xué)著她慣有的架勢,兩手環(huán)肘:“裝得敷衍了些。” 江令橋笑了一聲,起身看著舉目荒蕪,緩緩道:“你猜得不錯,如你所言,東市金翠羅綺,爛漫得很,這破敗朽爛的外城還真是與它不太相稱?!?/br> 兩人默了半晌,女子久久望著不遠(yuǎn)處,那個因半個饅頭而喪命的人,如今已置身血泊,她轉(zhuǎn)而盯著容悅,忽然開口問他:“你餓么?” “我……”容悅有些不明就里,老老實實地答她,“不餓啊。” 江令橋的目光危險地審視過去,向他走近了幾步,忽的抬手,一掌擊在他胸口之上。 *** 中都為國都,是寧國最繁華熱鬧的所在,白日放歌須縱酒,夜間也毫不遜色,長街通明,時有燈會雜耍,喧鬧直至后半夜。悲臺是洪流中的一朵,歌舞升平,酒香人醉,常常是通宵達(dá)旦地歡娛。每當(dāng)夜幕降臨,方才是這座屹立于中都內(nèi)的秦樓楚館、這座盛大無比的歡場,浪潮初登臨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