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之言，韓兄謹(jǐn)之?！?/br>
    韓離目光微動，他不解道：“既然子房兄對此人如此忌憚，也將此人描述的神乎其神，而此人又對子房兄如此忌憚，為何當(dāng)初在咸陽不直接殺了你呢？”

    張良搖頭。

    他同樣有些不解。

    他凝聲道：“這不清楚?！?/br>
    “他似乎是有些忌憚，又好像更愿意‘我’存在，而非是換成其他‘變數(shù)’，不過我從咸陽離開后，私下為此人卜了一卦。”

    “卦象如何？”韓離有些興趣。

    他知曉張良會占卜之術(shù)。

    張良目光深邃，幽然道：“從卦象上看，此人抗逆天數(shù)?！?/br>
    “命不長?。?！”

    第385章 以死人之身算天下！

    “命不長？”韓離一愣。

    張良點頭，悠悠道：“而今的天下局勢其實是不對的，過去不少善卜之人都為秦算過，秦之天下，正常情況，十年內(nèi)當(dāng)有動亂生，這也是為何當(dāng)年黃石公贈書時特意說了個十年亂天下?！?/br>
    “秦自焚書開始，天下其實就已朝著崩壞的方向發(fā)展了。”

    “士人背離，底層積怨?！?/br>
    “民怨民憤?！?/br>
    “然隨著此人的插手，天下大勢發(fā)生了變化?！?/br>
    “這人對天下局勢判斷十分準(zhǔn)確?！?/br>
    “也很是了解。”

    “這種了解遠(yuǎn)甚天下所有人?！?/br>
    “我等尚只能從卜面上，亦或者從身邊情況來進行大膽推斷，此人卻是敢直接斷定秦將亡?！?/br>
    “但縱然如此?！?/br>
    “此人卻依舊跟秦廷站在了一邊?！?/br>
    “我曾問過其原因?！?/br>
    “他的回答很簡潔‘可憐千萬英雄血，換來今日舊乾坤’?！?/br>
    “他想為天下樹立一個新的秩序?！?/br>
    “為此不惜與天命抗?fàn)?。?/br>
    “這人是一個有著很大理想抱負(fù)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或許天下所有人都沒錯，只是大家的選擇不同，努力的方向不同，最終也會導(dǎo)致結(jié)果不同，他選擇扶秦，以讓天下停止戰(zhàn)禍，從而讓天下更快進入到安寧?！?/br>
    “而我之念，認(rèn)為是暴秦?zé)o道，天下人人得而誅之?！?/br>
    “道不同，注定南轅北轍?！?/br>
    “只不過此人的確了得，從一開始就隱于暗處，也并未從那些最為棘手的事出發(fā)，反而只是從細(xì)微處做改變，一步步撬動著天下局勢，在他的勉力改變下，舊有的天下大勢已發(fā)生了轉(zhuǎn)變?！?/br>
    “至少……”

    “在我張良看來，秦之糜爛往后延了數(shù)年?！?/br>
    “在天下民心皆背離的情況下，能做到如此功業(yè)，實在是令人驚嘆。”

    張良滿心慨然。

    對于嵇恒，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

    他自認(rèn)自己若是嵇恒，面對大秦當(dāng)時的格局，恐根本就做不到嵇恒這般游刃有余，更做不到這般揮灑自如，信手間就讓大秦的危機往后延續(xù)了數(shù)年。

    韓離目光微動。

    他沉聲道：“既然此人不愿拋頭露面，那將其身份公之于眾如何？”

    張良輕笑著搖搖頭。

    他道：“我就算將其名字說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天下有多少人知曉此人？又有多少人會信？”

    “而且……”

    “他本身就是一個死人！”

    “死人又怎么可能有說服力，又如何讓一個死人去說服天下其他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br>
    “死人？”韓離一臉驚愕。

    他雙眼直直的盯著張良，心神不寧道：“子房兄，你可是在說笑，你莫不是說大秦現(xiàn)在的轉(zhuǎn)變，其實都出自一個死人之手？而這個死人，是在死前就料想到了天下的種種變化？”

    “這怎么可能？”

    “天下哪有如此神機妙算之人？”

    “而且天下局勢瞬息萬變，就算是圣人神仙也料定不了，當(dāng)世怎么可能有這般超然的存在?！?/br>
    “子房兄，你可是在說胡話？”

    聞言。

    張良哈哈一笑。

    他笑著道：“韓兄，你誤會我了?！?/br>
    “我的意思是對外此人是一個死人，但實際這人還活著，至少他告訴我的身份，的確已經(jīng)死了，而今更是為秦廷嚴(yán)密監(jiān)視，外界根本就難以探知，就算我將他的身份公布出來，又有多少人會信？”

    “若非我將此事告訴于你，你會相信這些事當(dāng)真存在？”

    韓離沉默。

    若非這些話出自張良之口，而他跟張良從小就認(rèn)識，知根知底，不然斷不會相信。

    也只會感到荒謬！

    張良道：“這便是此人的高明之處。”

    “以‘死人’身份算計活人，就算最終失敗了，也無人會歸罪于他，而且從始至終都是他將秦廷跟我等反秦勢力作為黑白棋子，以天下為棋局，跟天下大勢對弈，意圖勝天半子?！?/br>
    “我等都在棋中?！?/br>
    “秦廷是自愿入局，我等是被動入局，只是對于一些棋子，此人似帶著幾分忌憚，擔(dān)心這些棋子會影響到天下棋局走向，所以一直試圖將那幾枚棋子，變成與棋局無關(guān)影響的死子，或者棄子?！?/br>
    “而我就是那幾枚棋子之一?！?/br>
    “這場棋局，如何算勝，如何算負(fù)？”韓離問道。

    張良沉思了一會，緩緩道：“他的棋局下不完，而我們跟秦廷的黑白對弈，卻是一定會有個結(jié)果，要么為秦廷所執(zhí)黑子吃掉，要么就是白子逆轉(zhuǎn)取勝，當(dāng)天下局勢穩(wěn)定下來時，便是一場大棋的落幕?！?/br>
    “我有個預(yù)估。”

    “他恐早就知曉自己下不完這盤棋了?！?/br>
    “所以他并不會只著眼幫秦廷取勝，而是會暗中埋下一些伏筆，讓這些伏筆繼續(xù)跟天下大勢對抗，此人目光十分深遠(yuǎn)，所思所想，都遠(yuǎn)在我們理解之外，而今我們能做的，便是當(dāng)好這枚白棋?！?/br>
    張良輕笑一聲。

    他從咸陽離開后，一直在進行思考。

    如今已摸清了嵇恒的脈絡(luò)。

    這人同樣有傲氣，并不會真按秦廷所想去做，而是會不斷添加自己的想法跟見解，只是始皇也好，扶蘇也罷，在秦廷局勢凋零的情況，根本就無力去阻止，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任其施為。

    尤其始皇并不怎么康健。

    這無疑會讓嵇恒在處理上越發(fā)自如。

    而今的嵇恒，已將秦廷完完全全的視為自己的棋子，也將整個天下視為了棋盤，就為完成其自身的宏偉目標(biāo)，只不過就算嵇恒再不愿，也必須要先完成一件事，便是讓天下安穩(wěn)下來。

    黑白兩子的對弈便在其中。

    嵇恒想讓天下安。

    而他們這些反秦勢力希望天下亂。

    韓離深吸口氣，只覺有些暈眩，張良所說實在太過驚人，若是傳出去，恐根本就無人會信，只是他了解張良的為人，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笑的，而且張良還如此認(rèn)真。

    他輕嘆一聲道：“天下風(fēng)云，果真能人不斷?！?/br>
    張良頗為意氣道：“此人算計天下人心，借人心去撼動天心?！?/br>
    “始皇這次巡行，名義上是‘修人事以勝天’，但這只是對外宣揚的，他們真正踐行的，或者是想傳達(dá)的，一直都是另一個?！?/br>
    “人定勝天！”

    “他們是想跟天爭命?！?/br>
    “想證明自己沒有錯，想證明自己最終能贏。”

    “始皇有此心思，我尚可以理解，只是此人為何會生出這種想法，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從他這幾年的動作下來，他的很多舉措，無一例外都證明了，他的想法的確是可行的?！?/br>
    “也很有建樹。”

    “對天下也的確做出了改變?！?/br>
    “只是就僅有的那些改變，尚不足以撬動整個天下?！?/br>
    “不過他不會停下腳步，一定還會繼續(xù)施為，若是讓其想法全部落實，未嘗不能真的改變天命。”

    “實現(xiàn)秦掃六合！”

    “只是這人想要的太多，追求的也太多，注定難以全部實現(xiàn)，而他跟秦皇室之間一直存在著某種沖突，早晚有一日，這些矛盾會擠壓不下的，等到那時，也就是他跟秦廷決裂之時?！?/br>
    “對于跟此人相爭?！?/br>
    “我并無多少勝算，甚至不敢言有勝算。”

    “若是天下真按其想法改變，出仕的確是最好的選擇?！?/br>
    韓離點點頭。

    他也滿眼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