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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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苦秦久矣并非只是說說。 而是事實。 盛世之牛馬,亂世之炮灰,安平榨其力,戰(zhàn)時用其死。 而秦哪怕是安平時,都快到用其死了。 扶蘇顫聲道:“嵇先生,你如實告訴我,朝廷撐得住嗎?” “底層民眾撐得住嗎?” 嵇恒默然不語。 他給不出答案,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大秦已然走在了一條慢性死亡的路,若是不改革,不收攏財政,大秦定會被壓榨至死的底層從下而上推翻,就跟歷史上一樣,不會有太多的變動。 現(xiàn)在大秦本身就已瀕臨死亡了。 有些事,扶蘇根本就看不到,唯有始皇跟少數(shù)幾個重臣才知曉,大秦的體制,其實一直都沒有建設完全,財政上的短缺,讓朝廷一直在緊縮官吏,這并非是嵇恒危言聳聽,也非是嵇恒夸大其詞,而是歷史的真相。 在后世出土的《岳麓秦簡》便直說道:“居吏少,不足以給事?!?/br> 其意便是行政隊伍嚴重缺編,已經(jīng)到了無法正常行政的地步,從簡八到簡一百九十七,這些竹條上,每一條幾乎都在明證這個事實,基層嚴重缺人,缺人到就算是在職公務員,也要擔負嚴重的勞役,弄得沒人去上班。 ‘吏及宦者、群官官屬,冗募群戍卒及黔首縣使,有縣官事,未得歸,其父母、泰父母不死而謾吏早死以求歸者,完以為城旦?!?/br> ‘居吏被徭使及前后書,至今未得其代,居吏少?!?/br> ‘諸吏為非以免去吏者……先予新地遠疆?!?/br> ‘……’ 始皇創(chuàng)建的這個體制,從始至終都是閹割的,從來都沒有齊編過,而縮編的程度,更是直接縮了一半,歷史上遷陵縣按律定員數(shù)是101人,但‘見在縣廷’的人數(shù)只有51人,地方的令史、嗇夫、校長、官佐以及長吏等,全都不足定員數(shù)一半。 嚴重影響到正常行政。 而這其實也是始皇不得不巡行關東的原因。 不巡行,天下以為弱。 地方本就人員不齊,遇到盜賊人數(shù)稍眾,便不足以追,因亭不可空。 大秦的這個體制,若是滿編,足以容納超十幾萬人。 然大秦對于官吏任命始終摳搜。 非是不愿。 而是不能不敢。 任命一個官吏,都要給俸祿的。 大秦哪拿得出這么多錢。 而他之所以從一開始便從鐵鹽著手,同樣是為了取信始皇,讓始皇知曉,他知道秦廷的病灶,所以始皇才容許扶蘇出面,對鹽鐵進行一番管控,雖朝廷前面耗費了不少錢糧,但后續(xù)都陸續(xù)補上,甚至還多收上來不少。 但這依舊不夠。 他后續(xù)提出的針對軍功爵制,同樣是暗合始皇的心意。 只是解決起來太費時間了。 始皇等不及。 也怕大秦撐不到那時候。 歷史上后面幾年的始皇,已是在做困獸之斗了,一味妄圖用自己的威勢,去強行逼迫天下如其所愿,但效果并不好,底層也并不買賬,甚至還讓關中對皇室疲倦?yún)拹毫恕?/br>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 大秦的問題都不再是外部,而是內(nèi)部財政問題。 越來越大的赤字,越來越大的缺口。 正一步步吞噬秦朝的國祚。 他只是給秦廷指出了正確的方向,但想要達成,其實就是走鋼絲,在刀尖上跳舞,稍微應付不當,稍微沒有舒緩底層壓力,或者底層忍受不住,秦廷就瞬間會崩潰,崩潰的也會很快很快。 他能做的其實不多。 只能放手一搏,跟著秦廷賭一把。 將現(xiàn)有的改革硬著陸。 從而去抓發(fā)展。 扶蘇面如死灰,眼中滿是不甘。 他咬牙道:“難道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嵇恒搖頭。 他輕嘆一聲,凝聲道:“積重難返,大秦財政方面的虧空太大了,大到將整個天下錢糧都填進去,恐都還有所不足,不過因為過去秦廷的信譽,以及對始皇的信任,朝廷才能一直拖著壓著,但因為開國時,秦廷做的事太多,這也導致,秦廷每年需支出的錢糧是越來越高的。” “而今已高到難以維系了?!?/br> “匈奴也好,百越也罷,貴族士人這些,其實都是朝廷轉(zhuǎn)移矛盾的視線罷了?!?/br> “財政問題一日沒有解決,大秦就一直是在刀尖舔血,隨時都可能出事,而大秦也早就騎虎難下了,就像是始皇巡行,無比的耗費錢糧,但若是不這么做,朝廷需要填進去的錢糧只會更多,而且一旦讓地方察覺到秦廷衰弱,那更是危險?!?/br> “就我看來?!?/br> “大秦本就沒路可選?!?/br> “而另一個解決之法,便是身死債消?!?/br> “只要秦朝覆滅,壓在秦身上的巨額債務,便會成為化為烏有。” “沒有了修建長城的支出,各種水利工程的興建,龐大的官僚體系,巨大的軍功爵支出等等,整個天下壓力都會瞬減,甚至你也可以這么認為,普天下除了大秦皇室,及少部分官員,所有人都希望秦覆滅?!?/br> “因為秦之子民,自生下來就背負起了巨債?!?/br> “還不清的負債?!?/br> “這些負債將所有人壓垮了?!?/br> “沒有希望,沒有未來?!?/br> “只有無盡的黑暗跟痛苦?!?/br> “而秦法又如此嚴苛,更是斷絕了他們消極應付的退路?!?/br> “秦亡其實才是大勢所趨?!?/br> “也才是民心所向?!?/br> 嵇恒很冷酷的說出了真相。 扶蘇臉色已是蒼白。 他甚至感到有些窒息,大腦已是空白一片。 嵇恒暗嘆一聲。 在他看來,始皇還是心不夠狠。 若是真的狠下心,在立國時,徹底跟秦國撇清干系,雖會背負千古罵名,但大秦局勢其實會好很多,不至從一立國就背負起那么龐大的累贅,上百年軍功爵制的運行,給大秦背了太重的壓力了。 只不過真那樣,恐會落得眾叛親離。 因而便只能效仿后世帝王。 大開殺戒。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將立國時的功臣屠戮一空,那同樣也意味著身死賬消,只要殺的足夠狠,再賴一些賬,大秦的前途其實很光明的。 只是始皇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雖明面上重立了一個大秦,但卻全盤接下了秦國的一切隱憂,開了新朝,注定要有新氣象,這一番動作下來,反倒將大秦徹底給勒住了。 眼下更是積重難返。 嵇恒看著一臉悲傷的扶蘇,冷聲道:“你也用不著那么悲痛,大秦走到如今地步,并非是始皇一人之錯,而是上百年的積弊,想將這些積弊清掃哪有那么容易,破而后立,從來都是十分艱難的?!?/br> “過去有匈奴百越在前,又有貴族跟士人作為遮掩。” “大秦還能勉強敷衍?!?/br> “而今匈奴北逃,百越覆滅,貴族跟士人一潰千里,朝廷也當去面對這些隱憂了,逃避始終不是辦法,唯有直視挑戰(zhàn),乃至是跨過去,才能成就一個偉大的帝國?!?/br> “雖然很難?!?/br> “然大秦別無選擇。” “你不要抱有任何僥幸,也不要聽信任何流言?!?/br> “退守關中是不現(xiàn)實的?!?/br> “不將財政的包袱甩掉,關中秦廷也立不住,只會為關中秦人推翻,所以等始皇歸來后,秦廷很大一段時間,都會致力于搞錢上,至于地方官吏的胡作非為,豪強的異動,貴族以士人的不甘反擊,朝廷恐都不會去理會?!?/br> “他們針對他們的,秦廷做秦廷的。” “若是秦廷能扛過去,一切自會春暖花開?!?/br> “若是抗不過去,那就死!” “凜冬將至?!?/br> “這注定是一個冷冬。” “扶蘇你要做好殺人的準備,你要殺的人會很多很多?!?/br> “多到背負罵名?!?/br> “大秦除了要極力搞錢,便只能靠殺人,來實現(xiàn)‘身死賬消’,只不過最終是秦廷死,還是其他人死,就要看你的狠辣程度了,我很早就告訴過你,大秦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圣君、仁君,大秦需要的一直都是暴君?!?/br> “唯有暴君,才能鎮(zhèn)撫天下?!?/br> 扶蘇臉色變了又變。 最終。 眼中閃過了一抹暴戾跟血色。 他聲音已有些嘶啞,嘶聲道:“扶蘇明白了,雖千萬人吾往矣,扶蘇為大秦儲君,生為大秦而生,死亦當為大秦而死,絕不會茍且偷生,更不會想著逃避退縮,殺人,扶蘇的確不喜,但為了大秦,為了我嬴氏數(shù)百年的天下,扶蘇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