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傳言？”李斯主動問道。

    “東南有天子氣也！”

    聞言。

    李斯面色微變。

    這則傳聞他自是有所聽聞。

    不過此事并未在巡獵行營傳開，而且陛下對此也并未在意。

    沉吟片刻，李斯目光幽幽的看著姚賈，沉聲道：“這則傳聞，老夫自是有所耳聞，不過皆是造謠生事之言，朝廷這幾年聽到太多了，就是典客突然提起這句流言意義何在？”

    姚賈笑著道：“這則傳言這幾個月傳的沸沸揚揚?！?/br>
    “其中還有陛下相信東南有天子氣，且執(zhí)意要去損壞東南之地脈。”

    “姚賈當(dāng)然知曉，這是中傷之言。”

    “陛下也不會放在心上?！?/br>
    “但在我看來，這實是六國余孽主動送上來的借口，我等又豈能不加以利用？”

    聽到姚賈的話，眾人若有所思。

    他們前面還有些不明，但聽到姚賈的提醒后，也是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也當(dāng)即猜到了姚賈的用意。

    姚賈侃侃而談道：“東南有天子氣，這是六國余孽用來阻止朝廷宣傳教化的，意欲讓朝廷自相矛盾，朝廷本欲推廣‘修人事以勝天’的理念，然面對如此謠言，朝廷若對吳越之地進行大番搜尋，定會為人造謠說是陛下在破壞東南地脈，如此一來，就跟朝廷宣揚的不一致，自行矛盾之下，自難以為民眾取信?！?/br>
    “吳越位于東南之地?！?/br>
    “六國余孽有多嘯聚于此，朝廷想清剿，注定要大肆搜查，等真的查到六國余孽的嘯聚之地，也定要搗毀其復(fù)辟之根基?！?/br>
    “而這便是鑿山斷垅！”

    “此流言之精妙便精妙在此。”

    “無論朝廷如何做，都會為六國余孽有利?！?/br>
    “不搜尋，無疑是放縱六國余孽繼續(xù)猖獗，若是搜尋，也就跟朝廷宣揚的理念自相矛盾?！?/br>
    “然這是在朝廷大肆鎮(zhèn)撫六國余孽的前提下。”

    “眼下民眾之目光都為朝廷清理地方官員吸引，這則流言反倒無多少人關(guān)注了，但反過來，朝廷眼下卻是可以對此加以利用了，通過陛下驚怒‘東南有天子氣’的消息，對吳越進行大肆搜查，繼而‘趁機’抓捕到這些早已在冊的六國余孽?！?/br>
    “如此一來?！?/br>
    “殷通、李默等人告法之事，只要朝廷不主動揭露，外界實則是不知曉的?！?/br>
    “畢竟前面陛下車輦經(jīng)過時，殷通等官員只是說了地方官府中，有人跟六國余孽勾連，并未直接明說自己將告密，甚至這份竹簡，還是中車府令趙高送過來的，外界知曉的人極少。”

    “除非殷通李默等人自己揭發(fā)，不然外面都會以為是告發(fā)的地方官吏?！?/br>
    聞言。

    嬴政若有所思。

    只是這樣做，如何挑撥離間？

    一旁頓弱似猜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姚賈并未遮遮掩掩，繼續(xù)道：“若按之前朝廷的做法，直接下令捉拿，無疑是將殷通等人拱火到了明面上，然這畢竟是他們迫于無奈之舉，六國余孽就算心有怨恨，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下，而且在臣看來，殷通等人雖明面上給朝廷提供了名冊，但背地恐依舊在跟六國余孽聯(lián)系，等朝廷動手時，名冊上的六國余孽，定有部分得到消息逃匿了?！?/br>
    “這般下來?！?/br>
    “會稽郡的官吏是理虧的?！?/br>
    “理虧之下，便意味著要退讓跟忍讓?！?/br>
    “這也意味著，要給六國貴族行更多的方便，施以更大的幫助?！?/br>
    “如此一來?！?/br>
    “朝廷的清剿實則只是揚湯止沸?！?/br>
    “但朝廷若是以破‘東南天子氣’的名頭去清剿，固然朝廷名聲會受一定質(zhì)疑，然就實而論，卻是會讓殷通等官吏變得強勢，也不會輕易為六國余孽落下口實，而他們本就對過往六國余孽的強勢有所不滿，等六國余孽索要更好便利時，就有了更多討價還價的空間，而且他們甚至完全有理由有借口，把六國余孽出的事，推卸為是六國余孽自己造成的。”

    “若非他們自己放出消息，朝廷豈會去清剿山林？”

    “會稽郡縣上下付出了這么大代價，本想著盡快息事寧人，想盡力庇護住六國余孽，結(jié)果他們自己把事惹到頭上，眼下還逼著地方退讓，這自然是沒有任何道理的?！?/br>
    “如此下來?！?/br>
    “只會不斷加深互相的沖突?！?/br>
    “兩者內(nèi)斗之下，朝廷自能不斷得利?！?/br>
    “有六國余孽跟地方官吏互相牽扯，朝廷也才能騰出更多精力?！?/br>
    “此消彼長。”

    “日后朝廷再次清剿時，相對也會更加容易?！?/br>
    “這便是臣的個人己見。”

    “請陛下明鑒?！?/br>
    姚賈朝嬴政躬身一禮，緩緩?fù)嘶亓嗽弧?/br>
    嬴政微微頷首。

    他對姚賈的建議是很認(rèn)可的。

    固然朝廷會有損一定名聲，但朝廷這次的宣教，本就只是意在嘗試，并未想著就此徹底扭轉(zhuǎn)社會風(fēng)氣，若是能借一句謠言，撼動關(guān)東原有的形勢，這對大秦而言，無論如何都是好事。

    他又豈會拒絕？

    嬴政看向其他重臣，笑著問道：“對于典客的建議，諸卿可有異議？”

    李斯等人對視一眼，全都苦笑著搖頭。

    “臣等皆以為善?！?/br>
    聞言。

    嬴政大笑一聲道：“既然諸位愛卿都無異議，那便依循典客的想法做吧?！?/br>
    “陛下英明?！北娙她R聲高呼。

    在將一切事宜安排妥當(dāng)后，頓弱突然睜開眼，原本渾濁的眼眸中，浮現(xiàn)出一抹精光，他拱了拱手，出列道：“陛下，臣認(rèn)為當(dāng)把此事通知給會稽郡官員。”

    嬴政把目光看向頓弱，望著這位身形有些佝僂的老臣，道：“哦，這又是為何？”

    頓弱淡淡道：“這同樣是‘拉攏之策’?！?/br>
    “殷通等官員知情的越多，他們對朝廷也會越忠心?！?/br>
    “對六國余孽也會越疏離?！?/br>
    第313章 殷通的心思！

    頓弱撫著胡須，雙眸很是平靜。

    他已察覺到了。

    隨著陛下的轉(zhuǎn)向，朝廷內(nèi)外將會發(fā)生不小的變動，他察覺到了，姚賈同樣也察覺到了，因而這次才這么主動的獻(xiàn)計獻(xiàn)策，為的便是盡可能的討好陛下，避免自己日后在朝堂陷入尷尬處境。

    他執(zhí)掌御史府，已犯下不少錯。

    尤其是前面云夢附近對官吏的清理，附近的監(jiān)御史無一例外全部出事，他作為御史大夫難辭其咎，因而這段時間基本謹(jǐn)言慎行，也決然沒有再主動開口納言的心思，只想安穩(wěn)的退下去。

    只是方才聽到姚賈的主意，最終還是決定多說幾句。

    以表露自己的忠秦之心。

    嬴政神色復(fù)雜的看向頓弱，沉聲道：“愛卿此話怎講？”

    頓弱拱手道：“姚典客的建議是極好的，只是其中還有一些細(xì)節(jié)可以注意?！?/br>
    “殷通、李默等人在地方多年，對地方的情況了解很多，如果將朝廷以‘東南以天子氣’為由，向六國余孽發(fā)難的消息透露給他們，他們定然是能很快明白過來。”

    “正如姚典客所言?！?/br>
    “殷通等官員多半跟六國余孽還有聯(lián)系?！?/br>
    “或許等朝廷出手之時，他們會立即派人去傳信，將朝廷的舉動告知，甚至很有可能把這一切事情，都推為被逼無奈，最終六國余孽的確會很憤懣跟不滿，但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卻未必不能得到緩和?！?/br>
    “因為利益尚在?！?/br>
    “而且因朝廷出手，地方貴族數(shù)量變少，殘余下來的貴族，能分得的更多?！?/br>
    “甚至……”

    “這還有可能是跟殷通等人親近的六國余孽，故意借朝廷之力殘害其他貴族，用以吞并打壓異己，等到事情結(jié)束，關(guān)東六國余孽之力的確會變小不少，但若是從原本零零散散數(shù)十家，變成幾家獨大，這恐反倒對朝廷不力了?！?/br>
    “雖然這種可能性并不大?！?/br>
    “但不得不防?！?/br>
    “而且只要殷通等人解釋得當(dāng)，未必不能把此事暫時揭下?！?/br>
    “所以臣認(rèn)為當(dāng)有所后續(xù)?！?/br>
    “臣之后續(xù)，便是將此事告知給殷通等人，看其后續(xù)舉措，若是他們依舊暗中傳信，說明這些人同樣暗藏私心，跟六國余孽勾結(jié)很深，根本不會因此事而改變，若是他們得知消息，卻選擇按兵不動，任由朝廷出手，那便可證明，殷通等人的確跟六國余孽非是一條心?！?/br>
    “提前得知消息，卻不對六國余孽講，無論最終如何辯解，都會成為六國余孽的心刺?！?/br>
    “何況這本就是朝廷釋放出的善意。”

    “讓其能將功補過?！?/br>
    “朝廷給出如此明顯之意圖，他們定然能反應(yīng)過來，今后也能更精心為朝廷做事。”

    “這便是臣的想法，還請陛下斟酌?！?/br>
    頓弱緩緩一禮，重新坐回席上。

    嬴政略作沉思，對頓弱的建議也頗為贊同。

    “其他愛卿是何看法？”嬴政道。

    李斯道：“臣認(rèn)為御史大夫之言乃正直之言，當(dāng)采納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