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下已徹底沉下心，知曉一切當腳踏實地。

    嵇恒所言，皆是根本。

    嵇恒道：“這個劃分并不完全準確?！?/br>
    “士，在關(guān)東向來被認做是貴族一類，而大秦實則是出仕的‘仕’，不過就我而言，秦制下士就是官、吏，或者‘試為吏’階段的群體，這方面姑且不做太多考究?！?/br>
    “剩下的農(nóng)工商兵，也是一目了然。”

    “而在我看來，秦制之下，萬民自然而然的，會被分為五個群體?！?/br>
    “所謂的治理天下，實則就是治民。”

    “治士農(nóng)工商兵?！?/br>
    嵇恒看向扶蘇，問道：“扶蘇，你既有意‘治天下’，那我問你，如果你想破局，當從何處著手？”

    扶蘇面色一沉。

    他蹙眉沉思片刻，最終搖了搖頭。

    士，解決不了。

    關(guān)東官吏本就跟處于觀望，若是朝廷出手整飭，勢必會讓關(guān)東官吏倒戈，一旦關(guān)東官吏倒戈，大秦會瞬間陷入動蕩。

    到時天下可就難說了。

    農(nóng)。

    也不太可能。

    放在過往，他會建議‘施仁政’，放民休息。

    只是對大秦局勢有所了解后，他對施仁政已有了一些懷疑，而且現(xiàn)在大秦回不了頭。

    始皇也絕不會容許。

    工商一體。

    大秦本就商稅極重，工商業(yè)也并不發(fā)達。

    前幾年關(guān)中大索，更是鬧出‘米賈石一千六百錢’，工商也不能貿(mào)然妄動。

    稍加妄動。

    恐會重蹈昔年關(guān)中大索覆轍。

    而兵……

    扶蘇根本就不考慮。

    大秦的軍權(quán)都掌在始皇手中。

    無人能觸動。

    他也不能，更不敢。

    見扶蘇面露愁色，嵇恒輕笑一聲，問道：“現(xiàn)在知道難處了？”

    扶蘇苦笑著點點頭。

    嵇恒道：“現(xiàn)在的大秦，首要考慮的，不是治天下，而是活下來?！?/br>
    “天下之事，瞬息萬變，未來如何，誰也無法預(yù)料?！?/br>
    “因而唯有壯大自身才是根本?！?/br>
    “即固本！”

    “我且問你，大秦根本是什么？”

    扶蘇心中微動，試探的答道：“軍功爵制？”

    嵇恒嗤笑一聲，冷聲道：“這種說法太籠統(tǒng)、太正式了，大秦之所以得民心，原因就一個，跟著大秦，就算是隸臣，也能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只要能獲得軍功，任何人就能獲得田宅，甚至是為官為吏?！?/br>
    “雖大秦有意淡化甚至是弱化老秦人的說法?！?/br>
    “但你必須要承認，至少心中要明白，老秦人就是大秦的根本?！?/br>
    “固本固的就是老秦人的民心！”

    扶蘇心神一凜。

    整個人瞬間頭腦清晰了。

    任天下風起云涌，只要關(guān)中在手，大秦就有一線生機。

    關(guān)中才是大秦的根本！

    大秦目下要做的，非是什么‘治天下’，也非是‘安民休養(yǎng)’，而是固本。

    唯有關(guān)中穩(wěn)固，關(guān)東就算大亂，大秦也渾然不懼。

    扶蘇精神一下振奮起來。

    見狀。

    嵇恒冷冷笑一聲，道：“天下一統(tǒng)之后，大秦的軍功爵制幾近半廢，底層已沒有向上的空間?！?/br>
    “加之各地工程不斷，關(guān)中民眾同樣苦不堪言，關(guān)中民眾對大秦早已非是當初，若大秦還不做出改變，日后天下生亂，關(guān)中民眾或會壺漿簞喜迎‘叛軍’?！?/br>
    聞言。

    扶蘇臉色陡然大變，有些不敢置信道：“這怎么可能？”

    嵇恒將壺中酒盡數(shù)倒入銅爵，淡淡道：“沒什么不可能，世上一切事物都是明碼標價的?！?/br>
    “忠誠也是！”

    “像郭開為趙國丞相，但在大秦幾番利誘后，何嘗不是選擇了背棄趙國？”

    “道理是一樣的?！?/br>
    “之所以老秦人還未背叛，只是外面開的‘價格’不夠?！?/br>
    “老秦人老秦人?！?/br>
    “首先他們是人，其次才是秦人。”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br>
    “這是人性！”

    “而今大秦在老秦人心中的價值越來越低，當?shù)偷揭欢ǔ潭葧r，老秦人未必就會繼續(xù)堅守大秦了?！?/br>
    “因為不值得。”

    聽到嵇恒的話，扶蘇面色變了又變。

    他很想開口反駁，說嵇恒是危言聳聽，但他說不出口。

    因為嵇恒的一切都基于人性。

    “請先生教我。”扶蘇長長的躬身道。

    嵇恒面色如常，押了一口酒，道：“想鞏固民心，就要提高大秦在民眾心中的價格，因而固本之法其實很簡單，過去如何做的，現(xiàn)在繼續(xù)即可?！?/br>
    扶蘇面露難色道：“這恐做不到?！?/br>
    “大秦過去是依循著軍功爵制，而今戰(zhàn)事已歇，老秦人又去哪立得軍功？”

    “而且在征伐匈奴、南疆后，朝廷甚至都拿不出田地封賞，不然也不會想著將老秦人遷移出去?！?/br>
    “朝廷恐無能為力?！?/br>
    嵇恒淡淡的掃了扶蘇一眼，對此自是心知肚明，道：“既然田地給不了，那就只有最后一個辦法?！?/br>
    “什么辦法？”扶蘇跟胡亥都看了過來。

    “給錢?。?！”

    第083章 懷璧而不自知！

    扶蘇苦笑一聲，眼中神采黯淡下去，搖頭道：“這恐怕不行?！?/br>
    “大秦給不出這么多錢?！?/br>
    “這些年大秦各項工程不斷，我雖不知少府具體情況，但想來不會有太多富余錢糧，不然大秦也不至多次征收口賦?！?/br>
    “再則?！?/br>
    “大秦律法嚴明?！?/br>
    “不支持給錢，更沒有理由。”

    “孔子曾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大秦就算能給關(guān)中民眾錢糧，到時關(guān)東民眾又會如何看待？情緒沸揚之下，若為jian人教唆，恐會落得天下生亂?！?/br>
    “給錢是萬萬不能夠的?！?/br>
    嵇恒微微額首，對扶蘇的說法很認同。

    大秦現(xiàn)在的確給不出錢。

    也不能給！

    大秦這龐大的官僚體系，就靠壓榨社會底層維持，若是將部分錢糧分發(fā)給底層，只怕本就艱難維持的朝廷，會在瞬間崩裂瓦解。

    給錢也亂法。

    從各種角度而言，直接給底層分發(fā)錢糧，對大秦是小利而大害。

    扶蘇目光狐疑的看向嵇恒，這么淺顯的道理，自己都能看的出來，嵇恒不可能看不出，為何他還會提出‘給錢’的建議？

    嵇恒挪了挪身子，側(cè)身躺在躺椅上，用手枕著頭，開口道：“按你的話，大秦眼下給不出錢？也給不了？更沒法給？”

    “的確如此?！狈鎏K點頭。

    “那先不論給錢與否，我再問一個問題，少府眼下有剩余錢糧嗎？”嵇恒道。

    扶蘇眉頭一皺，這已涉嫌大秦機要，本不該對外泄露，只是見嵇恒神色肅然，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敖倉那邊還存有不少錢糧?！?/br>
    “不過除非面臨生死危機，不然敖倉積攢的錢糧，是斷不容妄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