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是，現(xiàn)在是?！?/br>
    “以后更是！”

    嵇恒輕笑一聲，不知是譏笑還是無語，他抬起頭，看著氣呼呼的胡亥，搖頭道：“你說對了一些，但又不完全對，天下的發(fā)展，的確是在始皇的意料之中，甚至眾生皆苦，民間怨聲載道，都是始皇有意為之?！?/br>
    “始皇眼下就是一個暴君?！?/br>
    “始皇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若是正常推大一統(tǒng)之策，沒有幾代人，根本完成不了。”

    “但始皇不相信其他人?！?/br>
    “他只信自己?！?/br>
    “他故意借各種大工程，來進行疲民勞民，以達到絕民‘生計’?！?/br>
    “為的就是畢其功于一役?！?/br>
    “而今的始皇，已經(jīng)可以說瘋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底層的死活，哪怕他知道這些政策推行下去，會激起民憤民怨，會引得無數(shù)人咒罵，甚至會逼得無數(shù)人死傷，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要這些政策能推下去?！?/br>
    “你或許難以理解?！?/br>
    “我給你舉一個開窗戶的例子?！?/br>
    “華夏人自來是喜歡調和折中的，你覺得屋子太暗，需要開一扇窗戶，若是就這么去說，大家一定不會同意，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而且態(tài)度異常強烈，他們就會來調和，愿意開窗了?！?/br>
    “而今始皇就在做這拆屋頂?shù)娜?。?/br>
    “所以我之前才會說始皇注定失敗?！?/br>
    “但又注定會成功?！?/br>
    “始皇的目的并非拆屋頂，而是讓人同意開窗。”

    “眼下始皇做的一切過激舉措，就是在以殘暴瘋狂的方式，強行讓萬民接受大一統(tǒng)意志?！?/br>
    “等到天下所有人都受不了的時候，始皇的繼承者就會出現(xiàn)調和，等到那時，根本不用做太多事，只要不繼續(xù)那么瘋狂殘暴，萬民就會欣然同意開窗?！?/br>
    “而大一統(tǒng)之基也隨之徹底奠定！”

    第028章 我是民！

    胡亥皺了皺眉。

    他抬頭看了看上方木窗，疑惑道：“哪里開窗戶這么麻煩？還要掀屋頂？”

    聞言。

    嵇恒面上浮現(xiàn)幾抹黑線。

    這些高爵子弟，生活太過優(yōu)越，完全不通道理。

    但世上不諳世事的又豈他一人？

    隔墻。

    扶蘇坐在地上，心神有些顫動。

    他自是聽明白了。

    嵇恒的意思是，始皇以絕強的意志，強行逼迫黔首接受大一統(tǒng)，此舉固然會引得黔首怨聲載道，但因秦廷行事過于極端、過于殘暴，因而注定為世人所惡，然始皇所做的一切，本就不為功成己身，而是在為繼承者鋪路。

    天下紛爭五百年，若真選擇按部就班，等真正推行下去，還不知要多久。

    始皇等不及。

    也不敢相信繼承者的能力。

    所以始皇決定一個人多做一點。

    將所有難事一人擔之。

    縱然此舉會為世人罵為暴君，但始皇又何曾在乎過？

    始皇根本就不在意仁政仁君的虛名，他要的就是徹底奠定‘大一統(tǒng)’之基，讓后世的繼承者，不用再經(jīng)歷漫長的分治沖突，只需踩在他的肩膀上，施民于恩惠，也無須歷經(jīng)數(shù)百年，就能徹底決斷過去五百余年的裂土分治。

    讓大一統(tǒng)徹底深入人心。

    永存華夏！

    扶蘇雙手掩面，面露痛苦之色。

    有些事，了解的越多，看的越透徹，就越感無能。

    他為始皇長子，早已為百官認可，按理早該為始皇分憂解難，然他不僅沒有做到，反而一直在給始皇填堵，若是他能早點醒悟，早點得到始皇認可，掌握更多的才能，或許始皇也不用獨身承擔這么多了。

    而今……

    天下諸事皆系于始皇一人之身。

    始皇豈能不累？

    如此過度cao勞，始皇又豈能不顯疲態(tài)？

    歸根結底。

    還是他太過無能。

    但凡真有才能，始皇何至于此？

    扶蘇頹然坐在地上，已經(jīng)痛苦得麻木了。

    另一邊。

    嵇恒把自己帶來的兩木棍，重新放回到袖間，緩緩站直身子，淡淡道：“窗戶跟房頂只是舉例?！?/br>
    “人性難測?！?/br>
    “讓兩千多萬人意念統(tǒng)一，這根本就不可能?！?/br>
    “始皇也不行?！?/br>
    “按正常的流程，去推行‘大一統(tǒng)’，固然會相對溫和，但始皇不想這么做，他也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加之扶蘇太過軟弱，也太容易輕信他人，因而始皇選擇了劍走偏鋒?！?/br>
    “以暴壓人！”

    “靠將人壓榨到極致的方式，讓底層民眾陷入麻木?！?/br>
    “在這種高壓逼迫之下，底層民眾連活著都是一種奢望，當活命都很艱難的時候，誰會去在意什么文化體制沖突？誰又會去在乎那些所謂的風俗習慣？”

    “沒人會在乎！”

    “因為所有人的目標都只有一個。”

    “活著?。。　?/br>
    “人在瀕死的情況下會本能抓住一切活命的機會?！?/br>
    “那是生命的本能?！?/br>
    “就在這種高壓逼迫之下，黔首為了活著早已麻木，而麻木的底層黔首，眼里只有生的茍活，哪還能念及到其他？過去固守的風俗習慣也都在麻木的狀態(tài)下淡去，也就在大秦強勢的壓迫之下，大秦的新秩序也隨之被強行灌入到底層民眾腦海?！?/br>
    “這是一種殘暴無仁的更迭方式?！?/br>
    “會死很多人?！?/br>
    “但始皇不在意，秦廷也不在乎?！?/br>
    “他們只在乎結果?！?/br>
    “正因為此，在郡縣分封爭議之后，心存‘善念’的王綰等老臣，相繼辭官歸隱，以李斯為代表的法家，徹底占據(jù)了朝堂，因為法家是最為冷酷無情的，也是為達目的，最為不擇手段的群體。”

    “這跟法家的急功近利有關?！?/br>
    “自此法家徹底成為始皇‘拆屋頂’的工具?！?/br>
    “而今來看，效果斐然?！?/br>
    “不過此舉不得民心，民眾本就是被動接納，又豈會真的心甘情愿？”

    “但正如我之前所說，始皇早就知曉會失敗。”

    “他也不在乎失敗?！?/br>
    “因為他只負責做不可能成功的‘拆屋頂’，至于真正將‘大一統(tǒng)’落實的‘開窗’，則需由始皇的繼承者來完成?！?/br>
    “現(xiàn)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始皇所為注定失敗，但始皇的繼承者，卻很大幾率會成功?！?/br>
    “因為始皇靠著自己的威望，以及大秦對天下的震懾力，強行將‘大一統(tǒng)’觀念，塞入到了天下人心中，而且還通過疲民勞民，讓天下所有人都無意間淡忘了過去的風俗習慣?！?/br>
    “而今的天下對此并沒察覺太多?！?/br>
    “等日后始皇的繼承者上位，開始休養(yǎng)生息，施行仁政，這些人才會赫然發(fā)現(xiàn)，大一統(tǒng)之念，早已深入人心。”

    聞言。

    胡亥若有所思。

    他思索了一陣，滿意的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始皇不會無的放矢?！?/br>
    隨即。

    他看向嵇恒，不解道：“始皇的做法如此高絕，怎么你前面還頗為不平？”

    “這是為何？”

    嵇恒冷冷看了胡亥一眼，漠然道：

    “因為我是民！”

    “在大秦，黔首未集跟舊貴族亂法是表象，關中跟關東文化制度沖突是根本，而大秦推行的大一統(tǒng)是矛盾的推手，至于分封跟郡縣則是大秦為天下早早就定下的苦難基調。”

    “我不喜！”

    “你也莫要高興的太早?！?/br>
    “天下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數(shù)百年的分化，想通過十來年就完成整合，多少是有些異想天開了?！?/br>
    “大破大立，不破不立，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