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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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老皇帝是不死也要死了! 太子站起身來,又跪到他父皇身邊,抱著他的腿虛情假意痛哭道:“父皇,您聽到了嗎?他們造反了!兒臣也是被逼的,那些老東西看不得父皇?。「富誓染韧饷婺切┤税桑 ?/br> 皇后抱住皇上另一條腿,凄凄慘慘:“皇上您聽,那是老祖宗在哭嗎?” 它日史書濃墨重彩,定會繞過今時今日這段,外面血流成河,里面淚水漣漣,已然真假難辨。老皇帝左右腿各被抱著,再看那些亂臣賊子,各個耷拉著腦袋,許是年紀(jì)大了,疲態(tài)盡顯,都想早點(diǎn)結(jié)束這“鬧劇”,回府抱著美妾嬌娘采陰補(bǔ)陽。至于往日的恭謹(jǐn)早已沒了,懈怠至此,無非是知曉皇上馬上要變成先皇,這天,該是變了! 老皇帝自知?dú)鈹?shù)已盡,在此以前,他曾盤算自己這一生,猶如擺了一盤棋,黑白皆聽他,順心順意十?dāng)?shù)載。天子做久,他不知動錯了哪個子,黑白不能平衡,最終要假以他人之手,來定棋局。他在病榻流連之際,頭腦之中走馬燈,耳邊盡是各種讒言佞語,他竟破天荒清明起來。他動錯的棋就是皇后和太子。 這怎能行! 老皇帝拼了老命睜開眼,再拼了老命去謀劃,好歹還剩那么三兩人深藏不露由他擺弄,好歹還留某人一些把柄給某人,好歹賞了幾塊保命符。其余的,他心中暗笑,待過幾年,你且看他。 此刻的老皇帝氣勢磅礴坐在凳子上,江山不過他一盤棋,他下完了,輸贏未定,順手掀翻它!外頭的哭喊聲于他而言是送葬的喜樂,好聽好聽! 大手一揮,提筆寫下;嗓子一開,教世人聽著! 這皇位心狠手辣的兒子想要便要!拿去罷! 太子婁擎直至此刻仍怕他的父皇,皇后對他點(diǎn)頭,他仍不肯信,直至別人端來一碗羹湯交到他手中,是了,是了,父皇該喝湯了!顫抖著到他父皇面前,又跪下去:“父皇,喝些吧!”老皇帝端起湯碗,睥睨他一眼,這一眼,看得婁擎一哆嗦,跌坐在一邊。 老皇帝哼一聲,舀一口湯送至嘴邊,其余人也跟著張口,好似要幫他喝下一般!急了!都急了!他玩心大起,假意放下,那平素對他畢恭畢敬的皇后突然一步上前,捏住他下巴,為他灌下那碗湯。直至一滴不剩,她心中頓覺痛快,將碗摔在地上! 外頭人聞聲,忙跑出去,對那舉刀的劊子手道:“那一側(cè),痛痛殺掉;那一側(cè),關(guān)起來?!?/br> 而殿內(nèi),老皇帝躺在那,眼里混沌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滅了,氣息一點(diǎn)點(diǎn)沒了。婁擎爬上前去,看到父皇死了,有人上前為他更衣,直至此刻,他還是怕他父皇。他踉蹌一下,差點(diǎn)將那帷幔扯下來,方借力站穩(wěn)。 這天下,是他的了!是了!他大笑出聲,直至笑出眼淚,舉起手道:“殺!殺了他們!” 而一墻之隔的宮外,異常安靜。墨師父輕叩銜蟬的窗道:“銜蟬,變天了?!?/br> 銜蟬一個機(jī)靈坐起,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墨師傅對她指天,瞬間明白發(fā)生了何事,她問墨師傅:“要走嗎?” 墨師傅道:“在你?!?/br> 銜蟬站在窗前思索良久,來京城后的種種都在她腦中過了一遍,她不舍那張方桌,不舍那街角的學(xué)堂里朗朗的讀書聲。她想:我來時都不怕,更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走。 于是堅(jiān)定搖頭:“我不走,我不怕。” “你不怕他登基后…” 銜蟬搖頭:“我的皮囊是身外物,我的魂靈無人可欺。師傅也與我說過,這一趟勢必是生死之途,是我自己執(zhí)意要來。既來之,則安之?!?/br> 墨師傅從來都敬佩銜蟬的膽色,如她所言,她若在這個深夜走掉,明日留一個空蕩蕩的學(xué)堂,那她所明的智便意味著坍塌。 銜蟬抬頭看了會兒月亮,那帶血的月亮可真圓吶,她說:“小三弟被吃了,我們也快被吃了,兒時覺著自己此生沒有勇氣做那孤膽的英豪,如今竟也有一些俠氣了呢!” 墨師傅則笑道:“你可知三十年前,徽州吳府案?” 銜蟬點(diǎn)頭:“知曉,為民請?jiān)?,吳公寫了一本《徽州元年紀(jì)事》,被滿門抄斬。” 墨師傅指指自己:“幸存者在此,改名換姓偷此殘生?!?/br> 銜蟬震驚地睜大眼睛,墨師傅竟是吳公后人!他經(jīng)歷那等事,卻還敢再走以文死諫之路! “要爭一個道理罷了?!蹦珟煾档溃骸拔业谝谎劭茨悖拖肫鸺颐?,被斬首時是你這般年紀(jì)。我在人群里看她,有吳家人風(fēng)骨,盡管害怕,卻還是笑著。鍘刀落下之時,她的頭在地上滾了滾,不知為何,我看那天的日頭,也帶著血?!?/br> 銜蟬心痛了。 《徽州元年紀(jì)事》后,因著民意怨聲載道,朝廷不得不更改了徽州的稅制。有人道:以吳家之祭,換民之生。 “墨師傅…”銜蟬想說些什么,卻無從開口。墨師傅卻擺擺手:“過去的事了!眼下,我們的冊子還是繼續(xù)寫。待它見光那一日,且看這天地是何模樣!” 銜蟬含淚點(diǎn)頭:“好,好?!?/br> 她真的不知那一輪圓月她能看到幾時,可那圓月能照人心、照天地、照眾生,妖魔鬼怪在圓月之下都現(xiàn)出了形狀、善惡是非也照得明白。 而這一晚的婁褆看那月亮,卻是灰的。 他看到皇宮里那些通紅的宮燈被扯下,一個個白色燈籠掛上去,再罩上黑紗,風(fēng)一吹,那燈籠和黑紗就擺,映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鬼魅;他還看到,宮墻邊的人一個個倒下,血從脖子那里汩汩流出,跟上一個人的血交匯在一起,填滿石板路的縫隙;他耳中充斥著哭聲、求饒聲,間或一句罵聲,那罵聲戛然而止,被割了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