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

    他們在河邊挨凍大半日，搞了小半桶魚。照夜到了以后去林子里找個安全的地兒架起火來烤了一些。那火燒得喧鬧，反正這凄苦的世道也與它無關(guān)。女子們擠在一起烤火，男子們烤魚。那魚本就小，烤熟了幾口就吃完，饒是如此，還是能咂摸出香味來，狠是解饞。

    “白家的rou吃不完，剩了的喂狗喂鷹?！憋w奴道：“比當(dāng)官的還要氣派?！?/br>
    “你對白家倒是感興趣?！闭找古乃话炎屗逍研骸鞍准业募叶]有白給的，抓到了賊亂棍打死，再去城外埋了，神不知鬼不覺。為官的多少會注意些。那白家雖說是經(jīng)商的，但養(yǎng)活多少官吏，使點銀子官府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不值當(dāng)?shù)摹！?/br>
    “咱們尋點白家的活計吧。”阿虺在一旁提議：“好歹能吃飽，能穿暖。說是進了白家院子的人，當(dāng)日就給一身新衣服，仆人都能吃饅頭，每幾日還能吃到葷腥。”

    “白家不好進。那老管家心明眼亮，凡事有數(shù)，是白家的活門神。要進白家當(dāng)差，先過他那關(guān)，他那關(guān)怕就是個鬼門關(guān)。多少人尋著法子要進去，都被他攔下。那老頭是個怪胎，搞不定的。”

    “哪怕不進院，搞個臨時的差事呢？”

    “臨時的差事，倒是能想想法子。譬如過幾日，白家給白大爺出殯，說是要做足場面，光那哭喪的就要有百十人。今一早剛放出風(fēng)聲來，若是大家都不嫌晦氣，就去哭一哭?！奔词侵v到這里，飛奴興致來了，索性把坊間關(guān)于白老大和白老二的恩怨也一并講了。

    說是兩個白爺父母均早亡，都被白家老祖養(yǎng)著。老祖死前把家財一分為二，要他們不許打架，在分的時候卻是偏了心的，近處連著燕涿城這命脈的，給了白老大；遠(yuǎn)處蠻荒之地的給了白老二，也就是說，白老二若想要家業(yè)，那自得離開燕涿城，等同于流放了。

    那白老二呢，表面言聽計從，笑面虎一個，出走三年，卻是設(shè)計害死了白老大。又偏趕上白老大新鰥，膝下又無子，這些個家財就又落回他手里。

    “如此心狠手辣？”旁人睜大了眼，虎毒尚且不識子，兔子也不吃窩邊草，那白老二竟為了家財害死哥哥，品行如此惡劣，令人發(fā)指。

    “不得好死！”小阿宋突然來了一句，顯然是平日里跟在大人身后，聽到誰詛咒過誰?；▋好ξ孀∷欤骸靶∽孀冢e亂說話！想罵心里罵，被人聽去了該如何是好？人前陪笑臉，凡事心里裝，才能在這世道里茍活，懂嗎？”花兒把孫婆平日里教訓(xùn)她的話端出來給小阿宋聽。

    “可是花兒jiejie秋天時候還跟武秀才干仗，說武秀才算個什么秀才，胸?zé)o半點墨，只知道欺侮姑娘?！毙“⑺尾环?，撅起嘴：“花兒jiejie說得，我說不得，哼！”

    花兒見小家伙生氣，又去哄她。一來二去日子混過去了，凍好的魚包裹嚴(yán)實塞進衣裳里系緊。還未進城的時候花兒又覺得脖子涼，她回頭看看，什么都沒有，只有適才走出的樹林在黑夜里張著血盆大口。

    “二爺說殺了，到底殺誰？你悟透了嗎？”一人輕聲問。

    “我要是悟透了，他們還有機會走到這嗎？”另一人輕聲答。

    “罷了，就殺那個話密的吧！”

    “成，反正二爺喜歡清凈?！?/br>
    言畢竟是在各自的樹后怪笑出聲，瘆人得緊，枝頭的雀子被嚇得撲騰翅膀飛了起來。

    第3章 禍起燕琢城（三）

    “你說那人是死是活？”分道揚鑣前花兒扯著飛奴衣袖不讓他走，她眼皮有些跳，總有大禍臨頭之感。

    阿虺聞言停下，憨厚一笑：“無需擔(dān)憂，咱們救他的時候四下無人。不管是死是活，跟咱們都沒干系了?！?/br>
    “可那騎馬的人又著實嚇人?！被▋好碱^一皺，帶著愁思不解：“他臉被砍成那樣，不知是與何人結(jié)了何等深仇大恨?！?/br>
    “這世道如此之亂，旁人為求財拼命，我等為茍活辛勞，傷成那樣不稀奇。回頭若是鬧出那霍靈山因一兩銀子搏殺之事，怕也不稀奇?！憋w奴眼睛一吊：“若真到那時，諸位該如何處之？”

    “為一兩銀子殺人，豈是人做的事？”花兒駁斥道。

    “若孫婆等著這銀錢買藥，不然就死呢？”飛奴又問。

    花兒被問煩了：“你今日怎么回事！為何要說這許多奇怪的話？若是孫婆知曉我為了她的藥錢去殺無辜之人，她自己會活下去嗎！世道再亂，人是人，非野獸、非鬼魅，真到了那地步，這人世恐怕就如煉獄一般了！是死是活又有那么重要嗎？”

    “急了急了?！憋w奴嬉皮笑臉求饒：“說著話呢，怎就急了？哥哥告饒可行？”從腰間扯出幾條魚丟到花兒手中：“哥哥錯了，以魚賠罪?！?/br>
    花兒氣哼哼把那些魚丟回飛奴手里去：“自己留著吃罷！整日吃那許多罪、挨那許多累，少吃幾口就成餓死鬼了！”

    眾人被她的嘴硬心軟逗笑，再嬉鬧幾句各自回家中安置片刻。夜里上差時，花兒偷偷問照夜，昨兒夜里那事可有眉目？照夜悄聲告訴她：“說法眾多，只知曉知縣今日借口其他事由將調(diào)查的衙役撤走了。我等便知曉這事碰不得了?！?/br>
    “哦。那...”

    “噓——”照夜長噓一聲對她搖頭，讓她休要再問。

    照夜比飛奴和阿虺年長兩歲，前些年日子不太苦的時候，父母多方打點給他買了個衙役的差事。起初的確是個好差，但不出半載，當(dāng)任的縣令被人在家中勒死，履新的把身邊的人都換了一遍，照夜等舊人被送去守城門或巡邏。新知縣亦是個命短的，來了不出半載被擄去了霍靈山，家人和朝廷都不拿銀子換人，下一天腦袋就被丟到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