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養(yǎng)母給段纏枝講過一個故事。

    一個小國的國王，將自己私庫里的錢揮霍光了，于是他看上百姓的錢。

    “然后呢？”小段纏枝問養(yǎng)母。

    養(yǎng)母拍打著已經(jīng)睡過去的弟弟的背，朝小纏枝比了個噓的動作，“弟弟睡著了。”

    后面半段沒講完的故事是——

    然后，豐藤就推倒了君主立憲，走向了共和。

    施明漾情緒有些低落地站在露臺之上，段纏枝突然出在他身后。

    她語氣輕松，輕而易舉地就擊潰了施明漾心中最后一點的希冀：“施明漾，好可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

    有些溫熱的手掌隔著王裝的布料貼上施明漾的后背，段纏枝問：“你當初，心里想的是什么樣的回答?！?/br>
    施明漾沒有防備，將當時心里想的告訴她了。

    “在想，我如果死在今天，你會抽空為我難過一會兒嗎？”

    施明漾，好失敗好失敗，他沒學會愛，沒學會成長，沒學會做一個合格的大人，沒學會心狠，沒學會取舍。

    “我的手掌，熱嗎？”段纏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施明漾點點頭。

    她的五指放在施明漾的小臂上，好粗的小臂，她的手包不住，就退而求其次去包他的手腕。

    “佐伊?！彼纸兴@個名字，好溫柔又好曖昧。

    “世界末日是假的，我的手是真實的，我就在這里?！彼ゎ^看著他，專注又認真，“我不會讓你死，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不會讓你在今天孤獨地死去。”

    這句承諾，仿佛在回答剛才的問題，仿佛也只是單純做出一個承諾，一個只在當下的簡單承諾。

    下一秒，施明漾將她擁入懷抱，男人的嗓音清冽中帶著沙啞，他好像要忍不住哭了，同樣的熱意燙在段纏枝的肩膀上，像不可訴諸于口的愛意，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早變得沉重不堪。

    “求你了，愛我吧，永遠不要拋棄我，我會一輩子忠誠于你?！奔永锾刈钪粮邿o上的領(lǐng)導(dǎo)人語氣卑微地懇求。

    施明漾好像沒被任何人愛過，他從始至終都是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而他又確實是最順手最鋒利的兵器。

    施展薇罵他迂腐，罵他愚忠，施明漾想告訴她，如果自己不做愚忠的人，便有下一個人去成為他，或許是施展薇，或許是里昂。

    兩個半月前，陸也明興致缺缺地中途離場，恰好在洗手間碰到了正在補妝的段纏枝。

    “學妹，好巧，又遇到了?！?/br>
    段纏枝身子前傾，用口紅描摹著唇。

    她語氣輕緩：“不巧，我就是在等你。”

    她蓋上口紅蓋子，頭也不轉(zhuǎn)，只和鏡子里的陸也明對視著說：“好像有人在蹲你。”

    “這間酒店貌似有云氏入股?！彼菩Ψ切Γ爱斘沂裁炊紱]說?！?/br>
    陸也明突然想到什么，他罵了一句，“草，那施展薇豈不是不安全。”

    “我知道一個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信任我的話?！?/br>
    陸也明瞇著眼看著段纏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總理肯定不會讓云家人知道施展薇的位置的，只要你不說，誰又會知道施展薇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了？”

    陸也明承認，自己那一瞬間，有些許松動。

    ……

    如今，云家三人自以為可以用來拿捏施明漾的施展薇不在豐藤，已經(jīng)被段纏枝轉(zhuǎn)移到加里特了。

    2050年，加里特不戰(zhàn)而降，施明漾不得民心，杜普菲流落在外的血脈，段纏枝登基。

    加里特開啟了新的紀年。

    邵霽川預(yù)想的混亂場面，也沒有出現(xiàn)。

    施明漾匍匐在段纏枝的腳邊，他虔誠地親吻著段纏枝的手背，段纏枝抽回手，用手帕擦干凈手上的吻痕。

    “今天是我的登基日，佐伊，你還要自欺欺人嗎？”

    陸也明沒有背叛他，施展薇也不在云氏手里，是她踩著施明漾被敲碎的傲骨走上王座的。

    “但我始終會一輩子忠誠于你?！笔┟餮辉诤?。

    一把斷劍懸掛在天花板上，搖搖欲墜，好像隨時就能臨空墜落，擊碎施明漾構(gòu)想的美好場面。

    小段纏枝第二天問養(yǎng)母，故事里的國王后來怎么樣了。

    養(yǎng)母告訴她，國王并不重要，只是人們憤怒的引子，他在劇情里只是個炮灰。

    什么是炮灰？小纏枝又問。

    炮灰就是不重要的角色。

    “那我，不要做炮灰?！彼伎剂撕芫玫男±p枝只說了一句這個。

    最終那把斷劍沒有斬斷施明漾虛構(gòu)的妄想，那是由里木的遺物，它只是在加里特的宮殿被燒的時候，再也支撐不住，扎進了地毯里，好像也隨火成了一攤灰燼。

    長廊上是兵荒馬亂向外跑的宮人，施明漾卻背道而馳，偏偏逆著人流朝段纏枝的寢宮走。

    煙熏火燎下，施明漾有點忍受不了了，推開門，段纏枝正體面地坐在床上，她的頭發(fā)是美麗無暇的，讓他眼前一晃。

    “我輸了?！倍卫p枝手里拿著的帕子里包著當年施明漾賭氣扔掉的碎掉的手環(huán)，后來被她找回來了。

    她能死在這場火中，大概最高興的人會是邵霽川。

    她松手，碎片落在地毯內(nèi)，陷入絨毛。

    她任由有些無力的身體后仰，陷入柔軟的床幃之間。

    “佐伊，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彼尤贿€有心情開得下去玩笑。

    施明漾什么也沒說，爬上她的床，同她躺在一起，兩人的距離好近，在吵鬧的喊叫聲和噼里啪啦的燒灼聲外，還能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

    兩人最親密的行為也僅有勾手，擁抱。

    在混亂的宮亂中，兩人的唇觸碰到一起，好冰，施明漾的唇好冰，和他這個人看起來一樣。

    嗯，不是唇的溫度，是他的眼淚不知何時流到了唇角，在燎人的熱氣襯托下格外冰冷。

    一把斷劍，一場大火，將施明漾支離破碎的夢串聯(lián)起來，由里木正坐在外廳看報紙，距離兩人的會談也才過去半小時。

    由里木從報紙中移開視線，“怎么醒了，你不是說要睡兩個小時？”

    因為，不能再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