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道：“能將令牌用得恰到好處，殿下也不是簡單人物。”

    洛久瑤坦然接過他一聲奉承，問：“我現(xiàn)在乘了大人的馬車，大人打算怎么與大理寺交代？”

    “稍加周轉(zhuǎn)就是，殿下不必?fù)?dān)心，”

    沈林道，“旁人入不得大理寺的囚牢，自然也見不到殿下，左右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已讓沈無虞尋了位與殿下身形相似的姑娘送去大理寺供著。”

    “大人這是把我當(dāng)佛了，請佛容易，送佛可是很難的?！?/br>
    洛久瑤輕笑，“大理寺肯輕易放過我，是因有證據(jù)能證明殺人者不是我？他們不會為難你送去的人吧？”

    “不會，如殿下所言，臣給了大理寺旁的證據(jù)換回殿下，大理寺的人也清楚殿下沒有殺人?！?/br>
    沈林搖頭，又道，“只是昨日殿下曾與賀小姐爭吵，燈花臺又留有一片殘余的衣袖，大理寺沒法證明殿下的清白，只能請你過去留到此案水落石出。”

    洛久瑤了然，手指輕繞手爐下的流蘇絲絳，目光始終未離開他：“如此說來，大理寺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尋一間囚室好生關(guān)著我就是，大人卻何必費力救我出來？”

    流蘇絲絳雜亂纏繞在她瑩白的手指上，沈林輕瞥一眼，轉(zhuǎn)瞬又收回，斂過眼睫：“是啊，臣想著殿下待在那兒也是百無聊賴，不如臣帶殿下出來，瞧些殿下會感興趣的東西?！?/br>
    洛久瑤彎了彎眼睛：“那我該多謝大人了?！?/br>
    沈林卻道：“殿下曾說過想要幫臣，臣帶走殿下也算是有所圖，不必言謝。”

    洛久瑤松開手，任錯雜繁亂的流蘇自指縫流淌下去。

    馬車停在沈府門前，洛久瑤先一步躍下。

    她換了尋常布衣，乍一看去與府中小廝相差不多，往來路人不會留意。

    車簾輕動，洛久瑤主動攬下小廝的活計，轉(zhuǎn)身扶他：“公子請?！?/br>
    自在西清閣那晚后二人熟稔很多，沈林也不推脫，唇角微彎，扶了她的手臂緩緩走下。

    沈府的侍衛(wèi)迎人入內(nèi)，大門打開，洛久瑤有一瞬的恍惚。

    沈夫人喜歡花草，沈府后院種植花木，前院還支有一方花架。

    她前世偷溜出宮來找人，不巧撞上外出回府的沈夫人，曾掩身在花架下躲過一遭。

    而今花架還未支好，積雪殘存，草木未生，空有一方簡陋的木架。

    洛久瑤收回目光。

    正堂中跑出一小團(tuán)影子。

    影子跑至洛久瑤身前停下，腳下不慎踩了未清的落雪，向前滑去。

    “啊——二哥！”

    洛久瑤伸手去扶。

    男孩五六歲模樣，人小力氣卻足，猛然攀住洛久瑤的手臂，竟將她帶得一個踉蹌，險些坐到地上。

    沈林眼疾手快，一手一個，重新將二人扶穩(wěn)了。

    “沈煜，瞧仔細(xì)些，哪個是你二哥？”

    他垂首看著男孩：“雪還未化就滿院子跑，跌了又要哭鼻子?！?/br>
    沈煜退后一步站穩(wěn)，再抬眼，黑漆漆的眸子直盯著洛久瑤。

    他躬身行禮，小大人似的：“見過jiejie，是阿煜不好，沖撞了jiejie?！?/br>
    洛久瑤瞧著他，輕聲念了念他的名字。

    “沈煜?！?/br>
    洛久瑤記的很清楚，前世沈家全族下獄時，沈煜只有九歲。

    直到三年后她帶洛璇回京，扶持洛璇坐上帝位，才得以命人到北境的流放之地去找尋沈煜——當(dāng)年沈家僅存的幼子。

    連山路險，派去的人找尋了小三個月，最終在連柏的一處難民營中找到沈煜，將少年帶回燕京。

    彼時沈家冤屈未陳，洛久瑤只能暗中將人接到宮中，放在身邊。

    沈煜自小懂事知禮，不爭不搶，是個很乖的孩子。

    乖到即使私下被宮人欺負(fù)也不哭不嚷，自連柏帶回了滿身傷病，卻連一聲痛也不喊。

    洛久瑤看在眼里，便教他以牙還牙，教他震懾于人，又命御醫(yī)為他療養(yǎng)身體，平了他一身傷痕。

    一年后，沈煜的傷痊愈有十之八九，便自請從軍到邊地歷練。

    洛久瑤允了。

    連山難躍，十丈黃塵千尺雪，他每隔三月會寄來一封書信向洛久瑤報平安。

    先天三年，沈煜受封賞前的最后一封信本該在歲末寄回燕京。

    風(fēng)雪飄搖，年節(jié)將至，他或許會隨軍回京，在京中過一個安穩(wěn)的年節(jié)。

    只是洛久瑤都不得而知了。

    男孩仰頭，與記憶中那個執(zhí)意從軍，在她的殿外跪了整晚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洛久瑤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腦袋。

    沈煜眼睛彎彎，笑得像經(jīng)人揉過后頸的幼獸。

    二人只見一面就十分熟稔，沈林在旁瞧著，問：“沈煜，阿娘呢？”

    “阿娘正侍弄新送來的花呢?！?/br>
    沈煜應(yīng)，“她聽聞你落水后被審訊本就擔(dān)心，可你今晨回來卻招呼不打一個，緣由也不說的跑出去……她還生著氣呢?！?/br>
    沈林戳他的腦袋：“你沒勸勸？”

    沈煜眨眼：“二哥惹的火，我哪兒能勸好呀？”

    話音才落，堂前走來一人。

    女子一襲云錦衣裙，長發(fā)挽作簡單的髻，眉目清麗柔婉。

    是沈林的娘，元陵姜氏的女兒——姜云清。

    姜云清顯然還在氣頭上，語氣生冷：“沈林，你還知道回家？”